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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史為鑒 興邦為民─憶祖父黃興|黃儀莊 在 Facebook 上分享!

四位祖輩皆為反清鬥士

 

我的祖父黃興,字克強,湖南長沙人(1874-1916);他是華興會創始人、同盟會領導人之一、辛亥革命先驅、開國元勳。1907年起參與並指揮了辛亥革命等11次起義中的8次,其中影響最大的是1911年的廣州黃花崗起義,歷任戰時革命軍總司令、陸軍總長兼參謀長、南京留守、討袁總司令等職,19161031日病逝於上海,終年42歲。1917415日國葬於長沙岳麓山。章太炎悼黃興的輓聯「無公則無民國,有史必有斯人」,為其一生做了蓋棺論定。

祖母徐宗漢,原名佩萱(1876-1944)廣東香山(今中山)人。1907年襄辦華僑學校,加入同盟會。1910年參加新軍起義,擔任聯絡工作,密設革命機關。廣州3.29起義時,曾秘製炸彈,運輸槍械至廣州。事敗之後掩護黃興至港療傷因而結緣為夫妻。後參加「東方暗殺團」活動。武昌保衛戰中,抵鄂參加救護傷病。漢陽失守後赴上海,組織「廣東北伐炸彈隊」,任隊長。「二次革命」失敗後,流亡美國,從事反袁活動。五四運動時發動和領導上海女界聯合會,晚年致力撫育遺孤和抗日救國。68歲時病逝於重慶。人稱「香山女俠」。

外祖父張繼,字溥泉,河北滄州人(1882-1947)1905年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先輩,國民黨元老,曾任參議院院長,駐日代表,中央監委,國史館第一任館長……張其昀曾稱讚溥泉先生的全人格:「儒家的心地,墨家的肩膀,道家的面孔,法家的手腕,四者兼備於一身。」與張繼私交甚佳的于右任以「冒別人所不冒的險,吃別人所不能吃的苦,負別人所不肯負的責,忍別人所不願忍的氣」為溥泉先生為人的最佳寫照。19471225日,張為審查民意代表候選人,積勞成疾,病逝於南京,享年66歲。國葬時于右任的輓聯稱:「開國推元老,勞生以苦工。」

外祖母崔震華,河北慶雲人(1886-1971)。天津北洋女子師範學堂畢業。早年曾進行反清活動,歷任制憲國民大會代表、國民參議會參議員、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等,1949年隻身隨蔣介石赴台,與家人天隔一方,唯賴監委薪洽度日,幸得焦仁和之母趙文秀認為義母,晚年蒙焦家多方照顧。1971年病逝於台灣,終年85歲。

 

黃興屬於全中華民族

 

黃興1916年病逝於上海時,先父黃一美僅三歲。我個人前半生從中國到美國,只忙於謀生,無念也無暇去瞭解祖父。直至2005年擔任北加州湖南聯誼會會長後,所到之處─特別是故鄉湖南,人們異口同聲地表達對祖父的仰慕之情,我才較深入的學習,瞭解祖父的生平事蹟。開始接觸時,總是夜不能寐,思緒萬千,停留在祖孫之情。現在,我已漸漸跳出家庭範圍,仰望之際,我明白了,他是屬於中國歷史的,屬於中華民族的。

祖父有以下幾點,特別令人難忘。首先,他以自己一生的言行完美地詮釋了「篤實」、「無我」。而這四個字已成為黃家祖訓。其次,從數以千計為黃興國葬而題的輓聯、悼詞中,我保留了最深刻的32字:締造共和,再創民國,名振中外,功在河山!以誠修身,以信孚人,不居其功,不在其位!

最後,也是最讓我感佩的是左舜在《黃興評傳》(1968年初版)中,提到章太炎在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第八期發表過一篇重要文章,曰「革命之道德」。列舉革命黨人必須具備的道德凡四點,一曰知恥,二曰重厚,三曰耿介,四曰必信。左先生說「我默察六十年來的革命人物,能做到一、兩點已屬難能;對這四點能一一躬行實踐且至死不懈的,就我所知,殆無出克強先生之右者。」這是對祖父為人最全面而貼切的概括,我試舉例說明。

(一)知恥。祖父20歲時便知清廷面對帝國主義的入侵軟弱無能。甲午戰後,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辛丑」條約,割地賠銀……領受到國家與民族蒙受的奇恥大辱,決心「投筆從戎」。「華興會」因此誕生。

除了知國恥外,他一生參加反清武裝起義近10次,每次均「以死報國,義勇蓋天下」(章士釗語),表現出最高的軍人本色。由於種種原因,有些戰役失敗了。但黃興從不諱言自己打過敗仗。191110月武昌起義爆發,當時黃興在香港籌款,擬再次暗殺李准。宋教仁電促他北上,動身之前,他曾和譚人鳳賦詩一首,曰:「懷錐不遇粵運終,露布飛傳蜀道通。吳楚英豪戈指日,江湖俠氣劍如虹,能爭漢上為先者,此復神州第一功。愧我年來頻敗北,馬前趨拜敢稱雄。」對武昌起義的喜悅與讚歎,勇於知恥的真情流露,人盡可知矣!

(二)重厚。黃興之為人,在重厚方面尤為突出。他做人持重敦厚,一生重行為,淡泊名利,秉持「名不必自我成,功不必自我立,其次亦功成而不居」的理念,尊崇孫中山,自己甘居於輔佐位置。19077月,孫中山先生離日前,得日本政府和股票商鈴木久五郎饋金15,000元,以2,000元留作「民報」經費,餘款悉充起義軍費。章炳麟、陶成章等借孫未經同盟會同意,發起攻擊,要罷免孫之總理職務,改選黃興。黃興從香港覆函表示:「革命為黨眾生死問題,而非個人名位問題。孫總理德高望重,諸君如求革命得有成功,乞莫誤會而傾心擁護,且免陷興於不義。」

自武昌起義後,他迭辭大元帥、南京留守、內閣總理,拒受袁世凱頒贈的上將、勳位不勝枚舉。1912912日及15日,兩次覆函袁世凱,請辭陸軍上將,表示「患難舊信,多遭慘斃,獨膺上賞,只增凄痛。」1011日袁世凱電告授予勳一位,復電辭拒不收,指出:「民國肇造,烈士堪悲,國慶紀念,彌增感痛,興歷年奔走,幸保餘生,分所應為,何勳可紀?」

曾長期追隨黃興左右的李書誠,曾感慨地說過:「克強是個最平實的人,做事有功不居,光明磊落,作戰身先士卒,愛護袍澤,做人推誠務實,容忍謙恭,受謗不怨尤,不道人之短,不說己之長。」

章士釗在〈與黃克強相交始末〉一文中說「吾恃以論交唯一武器,在『無爭』兩字,然恃此以御克強,則頓失憑依,手無寸鐵。何以言之?我以無爭往,而彼之無爭尤先於我,大於我。且彼無爭之外,尤一切任勞怨而不辭,而我無有也。

(三)耿介。「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孫中山與黃興均為君子,他們雖是革命同志,但亦有意見分歧。討袁戰爭失敗後,中山先生在東京倡議組織「中山革命黨」,並擬定章程及入黨誓言:「首以服從命令為唯一之條件,凡入黨者必問甘願服從文一人,毫無疑慮而後可。」並要求於誓約署名下需按指模,此舉頗不為部分同志所接受,黃興亦以「前者不夠平等,後者幾近侮辱」不同意,且不加入。其堅持原則之耿介可見一斑。但其後,黃興出國赴美,仍在海外各處宣傳討袁,協助籌款,維護孫中山的威望。

民國元年413日,上海舉行追悼宋教仁大會,當時南北局勢已陷破裂狀態,對於追究宋案主凶之事,各界噤若寒蟬。旋知袁世凱在北京也開大會追悼宋教仁,黃興憤極,立即又撰一輓聯:前年殺吳祿貞,去年殺張振武,今年又殺宋教仁。你說是應桂韾,他說是洪述祖,我說確是袁世凱。其耿直與無畏流露無疑。

(四)必信。1911年的廣州黃花崗起義,事前的策劃十分周詳,而且籌得的款項為歷次之最(共有17萬餘,其中海外華僑捐募近10萬)。但結果失敗了,原因很多,如事前準備較久,消息洩露,出現內奸,敢死隊因缺乏槍械,從800人減至300人,特別是原定分為四路發難,但29日陳炯明、姚雨平、胡毅生三隊臨時未動,以致黃興一隊成孤軍奮戰。黃興痛心之餘,決定由他一死拼李准(清水師提督),以謝海外僑胞援助,維護黨人信譽。

誠如恩格斯指出的「在決定性的關頭,不計成敗的孤注一擲是十分必要的。」重要的問題不在於某個戰役的成敗得失,而在於人心的順逆,有的起義雖然悲壯地失敗了,但其潛在的影響和威力卻是不可低估的。孫中山是這樣評論是役之壯烈與影響之偉大的:「是役也,碧血橫飛,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雲為之變色,全國久蟄之人心,乃大興奮。怨憤所積,如怒濤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載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則斯役之價值,直可驚天地、泣鬼神,與武昌革命之役並壽。」

有人說,黃興是一位政治家、軍事家、思想家,而我更懷念他平實的一面,尤其偏愛他19121025日生日當天,在離湘8年,第一次歸省途中,於船上所作〈三十晉九生日感懷〉:

卅九年知四十非,大風歌好不如歸。驚人事業隨流水,愛我園林想落暉。

入夜魚龍都寂寂,故山猿鶴正依依。蒼茫獨立無端感,時有清風振我衣。

 

(作者係美國北加州湖南聯誼會顧問、黃興之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