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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抗戰77周年 拜訪溫嶺黃埔同學會會長季世華|潘嬑蓉 在 Facebook 上分享!

   2014年不只是成立於1924年的黃埔軍校創校90週年,也是盧溝橋事變爆發77週年的日子。為向當年拋頭顱灑熱血的中國軍人們致敬,我利用回溫嶺老家的機會,拜訪了出身陸軍官校第16期、目前擔任浙江溫嶺埔同學會會長的季世華老先生,聆聽這位長者當年與侵略者戰鬥時的回憶。

 

 

方同仁藥店的名醫

身為隨國軍遷台的第三代大陳義民,這一次造訪溫嶺不僅是我首次踏上大陸的土地,也是我第一次返回這個位於浙江省台州市的老家,心情格外興奮。

5月13日,我抵達季世華爺爺任職的方同仁藥店,與這位已經高齡94歲,但仍然以卓越的醫術為地方民眾看病的老前輩會面。

方同仁藥店是一所創立於1861年的百年老店,已經有超過150年的歷史,也難怪我們在這家醫院的招牌上看到前西北軍名將馮玉祥的落款。

俗話說人不親土親,雖然我與季世華不曾有過一面之緣,但是當來自海峽對岸的我一踏進前輩的辦公室,我們兩位年齡相差64歲的溫嶺人,關係馬上就如同爺爺與孫女般地熱絡了起來。

 

 

為了抗日救亡而參軍

季世華1921年誕生於溫嶺的一個商人家庭。伴隨著民國的建立,現代化的教育體系被帶入了溫嶺,家境還算不錯的季世華因而進入了當時全縣品質最好的溫嶺中心小學就讀,他還記得自己接受了包括國語、數學、歷史與地理等各種不同的科目教育。

小學畢業後,季世華進入宗文中學繼續其初中與高中教育,他驕傲地告訴我那是當年溫嶺縣最好的中學,而作為其繼承者的溫嶺中學,在今天也同樣是全市最好的中學。

自1931年日本關東軍發動九一八事變開始,對日本軍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激烈反彈,迅速成為了中國青年知識分子的共同語言,季世華也就在這樣的思維影響下,投入了當時的抗日救亡運動,與其他同學們一起透過走上街頭,或捐獻金錢的方式,表達對政府的支持。

提到當年那個熱血沸騰的自己,季世華指出,當時宗文中學的老師,不斷告誡他們這些高中生必須要以南宋宗澤與文天祥為榜樣,到戰場上去殺敵報國,因此即便父母親都嚴厲反對他從軍,季世華還是偷偷地跟著20多名同學一同離開故鄉,走了三天兩夜的路到金華,找尋陸軍軍官學校第2分校的招生站。

報考第2分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季世華說,當時一共有3000人參加軍校16期的考試,最後也只有將近300人,也就是1/10的人被錄取。季世華表示,考試的內容包括數學與理化,可見要求非常嚴苛。

 

 

受用無窮的軍校訓練

黃埔軍校第2分校的校址一開始位於湖北武昌,後來隨著武漢淪陷,又遷往湖南省武崗繼續運作,為國民革命軍培養新一代的軍事人才,以彌補中基層青年軍官在抗日戰場上的大規模傷亡。

在一般的情況下,黃埔軍校至少要花三年的時間來栽培一名軍官,然而由於戰況吃緊,於1938年3月入學的季世華在學校內只待了一年就完成訓練,足見當時國家所面臨的環境十分艱難。

儘管如此,在2分校8總隊步兵科的訓練,還是給季世華一輩子受用無窮的幫助,直到現在他還是抬頭挺胸,穿著西裝迎接我們,由此可見,一個軍人的靈魂是何等徹底地被植入了這位長者的軀殼之中。

季世華記憶清晰地娓娓道說,在軍校的時候,所有學生都加入了中國國民黨,並接受服從《三民主義》的教育,不過他未見過當時校長蔣中正,而時任副謀總長兼軍訓部長的白崇禧則曾來過學校演講。

世華1939年3月自第2分校畢業後,因成績優異而被留在學校繼續擔任區隊長,負責帶領第17期6總隊的學弟適應軍校生活,不過他始終不忘當年報考黃埔的目的,是為了上戰場殺日本鬼子,在他不斷的要求下,季世華爭取到被分發到國民革命軍第94軍121師3團1營1連,擔任少尉排長的機會。

從這個時候開始,季世華就在第6戰區司令長官陳誠、軍長李及蘭與師長牟廷芳的指揮下,於湖北戰場上,開始對抗日本侵略者的戰士生涯。

 

 

親身體會抗戰的艱苦

世華剛離開軍校的1939年,正好是中國抗日戰爭期間最艱苦的「戰略相持階段」,那個時候中國的海岸線幾乎全數落入日軍手中,國民政府再也無法像戰前那樣的由歐美列強手中購買到需要的武器與戰略物資,而從戰爭初期便開始大力援助中國抗日的蘇聯人,也逐漸將目光由遠東轉向歐洲。在這樣的情況下,季世華雖然跟隨著當時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中央軍嫡系部隊,但物資仍極度匱乏,且缺乏遠程火力的支援,同日軍的戰鬥非常辛苦。

季世華參加的第一場戰鬥是1941年秋季的宜昌戰役。當時國軍部隊針對日軍佔領下的宜昌縣城進行反攻,由於日本人有飛機與大砲的充分支援,導致許多同袍在還沒有看到敵人的情況下便犧牲了。

當時國軍與日軍的作戰,根據季世華的回憶,條件非常惡劣,必須具有堅忍的意志,而且將士們每天只能夠吃兩餐,除物資匱乏外,更重要的則是必須避免在白天生火引來日本飛機的炸射,所以只能夠在天還沒有亮的凌晨吃早餐,然後在夜間吃晚餐,中間沒有任何機會吃中飯。

既然無法以在早上遠距離火力擊敗日軍,那麼國軍唯一能夠攻擊日本人的方法,只能夠靠夜間以近距離戰鬥的方式,來造成敵人最大程度的消耗,季世華指出,他們取勝的關鍵因素還是在於勇氣。

回憶當時在戰場上與敵人殊死戰的往事,季世華告訴我:「我們嫡系部隊的規則是最後一顆子彈要留給自己,不只是軍校畢業的軍官被這樣要求,就連士兵們也接受了這樣的教育。」

也因為這因素,國軍在戰場上雖然不斷地遭遇慘重損失,卻從來沒遭敵人完全擊潰,且堅毅地留在戰場最前線與日軍搏鬥,並在一定程度上讓敵人付出痛苦的代價。

然而,每當國軍以數量上的優勢將日軍團團包圍的時候,季世華爺爺告訴我們,日軍往往會靠丟毒氣彈的方式來掩護部隊撤退,由於當時國軍缺乏防毒面具,他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用沾了水的毛巾捂住鼻子繼續前進。無論是1941年打宜昌的時候,還是1943年5月支援第18軍防守鄂西石牌要塞的時候,季世華都遭遇過日軍的毒氣彈攻擊,這些毒氣彈所釋放的絕大多數都是非致命性的催淚瓦斯,不過偶爾也會用能奪人性命的化學武器。

除日軍外,季世華指出,國軍在戰場上也會遭遇到隸屬於汪精衛政權的和平建國軍,也就是所謂的「偽軍」;雖然表面上和平軍與日軍站在同一陣線,但是這些軍人內心也都希望國家能夠統一強大,所以往往會在暗中助國軍一臂之力,而這也正是為什麼各方面都落後於日軍的中國軍隊,始終立於不敗之地的另外一個原因。

 

 

見證抗日戰爭的勝利

1944年初,季世華在第97軍軍長李明中將的爭取下,進入該軍軍部從事參謀工作,隨後又進入166師496團第1營第1連,擔任上尉連長。

隨著盟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由守勢轉為攻勢,中國戰場上的國軍部隊也開始陸續接收到美軍提供的裝備,97軍作為中央軍的嫡系部隊,自然也取得包括M1鋼盔、105榴彈砲與M1湯普森機槍等武器,同時還開始接受陳納德將軍指揮的美國第14航空隊提供的空中支援,與抗戰中期的狀況不可同日而語。

1945年春季,97軍的將士在黃埔3期出生的軍長陳素農指揮下,參加了湘西會戰,防守地就是第2分校的所在地武崗。

到了抗戰末期,國軍與日軍戰鬥的情況有了根本性的逆轉,季世華指稱,當時他在戰場上,就親眼看到中美空軍混合團5大隊的P-51野馬式戰鬥機,與P-40戰鷹式戰鬥機,以燃燒彈襲擊日軍陣地的畫面,把日本人打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親眼目睹日軍在戰場上因失去制空權而遭到痛擊,國軍的士氣旺盛起來,所以堅守在陣地上打了兩到三個月的戰鬥後,就瓦解了日本人在中國戰場上的最後一場大規模攻勢,自此開始進入最後的「戰略反攻階段」。

1945年6月,季世華所在的166師被納入李彌中將指揮的第8軍,並在湯恩伯將軍的第3方面軍指揮下,對衡陽與桂林等位於華中與華南的淪陷區重鎮,進行戰略反攻。雖然偶爾國軍也會與撤退中的日軍發生小規模衝突,季世華述說,由於當時日本人的戰略目標是收縮防線,因此往往在國軍進入一個據點以前,就會主動讓出,雙方很有默契地不再交火。

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後,季世華以第3方面軍少校參謀的身分跟著部隊,負責接收上海與南通地區的工作,並且沿路上受到當「亡國奴」長達八年之久的淪陷區群眾歡迎,享受了身為一位戰勝國軍官所該有的榮譽。

藉由對日軍戰俘的觀察,季世華告訴我們,日本軍人的素質比當時絕大多數的中國軍人來得高,畢竟當時中國的基層士兵至少有九成以上是來自於農村的文盲。所以,季世華雖對日軍犯下的各種殘忍暴行有著咬牙切齒的痛恨,更終生反對日本軍國主義,不過他仍把日軍視為可敬的對手,並認為國軍能夠戰勝的關鍵原因,還是在於用血肉築成了長城。

 

 

晚年促進兩岸交流

季世華提起黃埔的老校長還是給予肯定,他指出:「抗日戰爭是蔣委員長領導的,而領導這樣雙方實力相差懸殊的戰爭是很艱苦的,因此他對我們這些嫡系部隊軍人的要求也很嚴格。」

不過,隨著國共內戰的爆發,季世華因為不想捲入中國人的「牆戰爭」,而於1948年離開了擔任少校參謀的第17綏靖區,返回故鄉溫嶺學習中醫,希望為飽受戰亂與病痛之苦的同胞貢獻一己之力。

雖然季世華與大多數去了台灣、包括在軍校時跟他一起睡上下舖,後來出任國安局局長的宋心濂在內的同學們,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從而讓他們將近40年難以碰上一面,不過蔣經國於1987年宣布開放老兵探親政策,季世華終究還是等到了與老同學們團聚的機會。

從1987年開始,季世華就以中醫師身分,自掏腰包地為由台灣返鄉探親的同鄉及黃埔校友服務,協助他們找尋已故親人的墓地,同時還舉辦各項聯誼活動,來拉近雙方因政治隔閡所產生的距離。

1990年,時年68歲的季世華出任溫嶺市黃埔同學會會長,以官方的身分持續與台灣軍校同學維持感情,並且為當時仍在發展中的溫嶺,爭取到不少來自台商的投資。

雖然當年同季世華一同進軍校第2分校的16期同學,在馬英九放寬大陸人士來台限制時已所剩不多,然而珍惜校友關係的他,依舊在台北市溫嶺同鄉會的邀請下,於2009年4月首次造訪台灣,並且在台中與軍校第19期學弟,也就是藝人阮經天的爺爺阮傳誥見了一面。

提到那一次的台灣之行,季世華對台灣的人情味、各地方的建設讚美有加,並期許兩岸雙方能以各自的優點去彌補對方的缺點,創造屬於所有中國人所共同擁有的21世紀。

 

當最後被問及參加抗日戰爭的感想時,季世華給了我這樣的一個答案:「對於在戰場上打日本人這件事情,我感到非常光榮,因為自己的國家要自己救!這是所有中國軍人應該盡的本分。」

雖然已經高齡93歲,但是中醫的季世華依舊保持著健康的身體與良好的思緒,持續在《浙江月刊》、《台浙天地》與《鄉親鄉情》等雜誌發表文章與詩詞,對當年在抗日戰火中犧牲的同袍及戰友表達追念之情,同時也呼籲海峽兩岸早日走向和平統一之路。

 

(作者係民間文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