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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余光中,我選擇原諒|趙剛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我沒有資格原諒任何人。但如果只有原諒與不原諒,我選擇原諒。

余光中先生曾犯過的錯,縱然有他自己的責任在,但誰又能免於都不犯錯呢?何況那個錯,也是時代的惡所造成的。他曾當過加害者,但他也是受害者,受害於祖國的分斷,受害於內戰,受害於冷戰,受害於他的加害。他的錯,或他的惡,也是歷史事件。而這段歷史並沒有結束,應以結束它為志向。

他的加害,也受害於他的受害。分斷與鄉愁,使那個黨成為了他的,乃至一世代人的浮木。失去母親,只能讓他更無助地認同那個父。恐懼與絕望,唉,以及一點私欲、一點名累,又使他必須奮力前划。光後頭是黑,黑後頭是痛。

因為他是詩人,所以他的傷不會逼使他搶銀行。但都是痛。十多年前,我見過一個白髮蒼蒼的拾荒冷班長,他說他心裡的母親一直都還不到三十歲。

詩人是外省第一代。我是外省第二代。那裡站著幾個外省第三代。故鄉在哪裡?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鄉愁」的問題很大很離奇,你們不要站著說話…。

這個詩人有沒有懺悔過?我願意說有。好比,他把「狼來了」給藏起來了。好比,他把他自己藏在西子灣。

這個詩人有沒有投機過?我願意說有。好比,他反共,但為名利故,並不忠貞。他還是要去有掌聲的地方。但這是私德問題吧!並不完全是,因為也是思想問題。詩人並沒有表露過他對於一個最大問題的思想:中國到底是什麼?

在以文學為中心,輻輳出的歷史與思想大半徑上,我們看到他總是小巧地、自適地、不改現代派初衷地,緊貼著那個原點,好像一塊只敢貼著海岸線航行的舢舨。於是,香港是他的情人。我不禁莞爾。

畢竟,崎嶇的思想山路上見不到他。他以美學糊弄思想,用中文掩蓋中國,拿漢唐驅逐現代。然而,這在對岸竟然熱賣。可見對岸的很多知識分子也不太在意那個最大的思想問題。但是,對岸的一般讀者到底是以什麼情感接近他,是否也不是我們所理解的呢?而那個我們看來可疑的情感,萬一哪天突然都蒸發了,就一定是件好事嗎?而如果我們的不悅,來自一種小家子氣的不平衡,那是否代表我們也耐不住寂寞呢?我想起真耐得住孤寂,踽踽於山路的陳映真。

但即便如此,這個詩人還是有一分功勞。比起很多立志要破壞中文語言的「詩人」,余光中的確站在詩人的職業道德上,想要提升民族語言。就這一點,他至少是有苦勞的,得承認。

 

(作者係東海大學社會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