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橡園升旗事件之所以具有事件性，在於它的非常態性，即它對既有秩序與規則的挑戰。2015年元旦，台灣駐美機構在其駐地雙橡園舉行台美斷交36年來首次升旗儀式，事件雖小，但著實令人震驚。如果沒有此事件的發生，相信許多大陸民眾根本不知道雙橡園的存在，更不知道自2011年以來該機構已在台美無官方關係的情況下，舉行過多次雙十國慶酒會。

這是一個可小可大的事件，或許經過各種解釋、表態、抗議之後復歸平靜，雙橡園從此再無升旗儀式；或許發酵、延燒，並與2016年的台灣政局變遷相連接，進而影響到兩岸、中美、台美等關係。對於馬英九政府及其駐美機構為何會選擇這樣的時間、以這樣的方式，來宣布其「外交休兵」政策的終結，人們的解讀漫無邊際又充滿擔憂。但更值得注意的是，被台灣視為背後大哥的美國如何看待或利用這一事件。

事件發生後，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莎琪在記者會上表示，該升旗儀式違反了台美非正式關係的基本承諾，美國表示失望，但否認事先知情。在回答有關升旗儀式是否使台美關係更加強化的提問時，發言人的回答耐人尋味，她表示台美間的互信及關係並沒有因此改變。沒有因此改變的台美關係，個中意味有幾許？以此為起點，美國又將如何部署2016年的台海及亞太戰略？

因現實台美關係未被強化

事件發生後，台灣官方發表新聞稿，表示此事件意味著台美友好關係更上層樓，但似乎忘卻了，這一事件對台美非官方關係的破壞，以及美國必然會面對的中國大陸的抗議。果不其然，數日後美國國務院便正式表態，認為此行為不符合美國相關政策；美國在台協會更發表了包括事前不知情、沒有批准此活動、對此活動感到失望的三點聲明。且不論外交辭令背後的真實行為是什麼，美國還是公開否認了台美關係會因此單獨事件而強化，也間接否認了台灣憑單方面的作為來強化台美關係的可能性。

眾所周知，台美關係從屬於中美關係，中美關係對台美關係的約束力毋庸置疑。台美關係之強化或弱化，主導權握在美國手中，而美國的對台決策又取決於中美關係的態勢。因此，台美關係無論如何強化，必然要以中美關係為參考軸，這是美國的現實主義外交戰略決定的。當前，隨著中國大陸的崛起，再加上美國在全球事務上需要中國的合作，美國對中美關係更加重視並有所忌憚，亞太再平衡戰略的重點目標甚至排除了台海地區；儘管美國不情願使用「新型大國關係」的字眼，但中美關係無疑正朝著「不衝突、不對抗」的方向發展。美國很清楚，要爭取中國大陸的合作，就必須認清台灣關乎中國的國家核心利益。

促使美國不刻意強化台美關係的另一個現實因素是，兩岸關係的現狀。2008年至今的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客觀上符合美國東亞戰略利益的需要，一個低調而有所約束的台美關係，可以避免破壞這種有利的戰略環境。畢竟，台海地區一來並無戰事威脅，二來暫無統一或獨立的現狀改變，相反的，兩岸關係平穩發展，各項交流機制穩步建立。對於美國而言，台灣的籌碼意義已經有所下降，強化台美關係並不是一種現實主義的選擇。美方在台方大肆宣傳「外交突破」時，之所以拼命撇清關係，想必是深知此舉踩踏了中美關係的底線，如果不採取規避的動作，很有可能會傷及中美關係，進而致使美國戰略利益受損。

為求均勢台美關係未惡化

話分兩頭，「沒有因此改變」的台美關係還有一層意味，即它也沒有因此而惡化。以斯諾登使之聞名於世的美國情報能力，以及台美之間特定的溝通機制，所謂美方事前不知情的說辭只是說辭而已，連葛來儀也承認台美之間的溝通沒有問題；而且2011年以來雙橡園一直在舉辦雙十國慶酒會，美國也是默許的。此次活動美方事前不制止，事後僅以下不為例為懲戒，並承認台美關係未改變，只能說明美國有慫恿之意。美國一如既往地需要台灣在中美之間扮演的角色，這是美國外交戰略中的均勢主義所決定的，美國在台海一貫堅持的戰略模糊政策、歐巴馬力推的亞太再平衡戰略等，都是這種均勢思維的結果。

所謂均勢主義，是以「權力平衡」為目標，保障國家利益最大化的一種戰略。在兩岸關係中，美國從來不希望被排斥在外，而是意圖「作為一個離岸操盤手，對兩岸同時施加影響，防範兩岸單方面改變現狀」。但美國要維持的台海平衡並非真正的兩岸之間的實力平衡，而是中國大陸和在台灣背後的美國之間的權力平衡。美國需要利用台灣來平衡與中國大陸的關係，這是美國均勢平衡戰略的傳統版本，這一版本在中國崛起的背景下，已成為歐巴馬亞太再平衡的重要構成。當前中美之間仍然存在著較大的競爭態勢，且缺乏足夠的戰略互信，美國對中國大陸提出的「相互尊重」不情願，對「合作共贏」則不相信。

此外，由於兩岸和平發展，客觀上，使得台灣對大陸的依存度不斷增加，美國擔憂這種改變會導致台海失衡、導致台灣脫離美國的軌道。由於台灣仍具有權力平衡的戰略價值，美國對台灣的某些犯規行為便有較高的容忍度，台美關係因升旗事件而惡化，並不符合美國當前的需要。在美國找到新的平衡抓手，或者乾脆放棄均勢戰略之前，傳說中的「棄台論」恐怕沒有太大的空間。

美國未來的盤算

2014年春，兩岸服貿協議受阻後，兩岸關係的發展出現停滯。由於國民黨在九合一選舉大敗，停滯之勢將延續到整個2015年，而2016年台灣總統大選後，兩岸關係的緊張可能會重現。基於對這種兩岸態勢的判斷，美國將會相應調整其策略。從美國對雙橡園升旗事件的處理可看出，一方面美國的台海政策大方向不會發生變化；另一方面，因民進黨可能重新上台，兩岸關係議題將重新浮現在美國的議事日程前列。

2015年是美國規劃後馬英九時代對台政策的關鍵時期，會做出一系列政策微調。但無論如何調整，美國盤算兩岸關係的思路離不開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鑒於對民進黨上次執政的體驗，會特別防範台獨問題給美國帶來的麻煩。若蔡英文上台，美國首先要研判其兩岸政策與對美政策，分析台獨議題出現的可能性和危害性，包括中國大陸的反應方式與強度。

其二，由於民進黨可能上台帶來的不確定性，美國將有意在兩岸間扮演更積極的角色，更多地涉入兩岸關係。美國強化與台灣兩黨特別是民進黨的溝通，而由於兩岸關係可能重新緊張，主動與中國大陸進行的有關諮商也會加強。

其三，分析中國大陸可能重新被台獨問題困擾的後果，在防範台獨方面會選擇與中國大陸合作，但相應地可能在中美關係的其他方面表現更為強勢。從更長遠的戰略利益來說，美國希望2016年後繼續維繫台海既有的平衡，以免妨礙其整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實施。

（作者係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