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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春天|施善繼 在 Facebook 上分享!

2014.3.5春蒜

    豐美汁潤、鮮醒新誘的飽滿春蒜,總得要等到清明在雨絲叢中穿梭交錯,逝去的先祖之靈,方才尋著臨行前生者叮囑慎終追遠的裊裊餘音踏步回返,又一年了,它們三三兩兩,單自獨行,也成群結隊,風隨瓣瓣辣香依傍半濕不乾的節令,款款絡繹於陌生如織的飄渺歸途。

春蒜春蒜隨著一年一度的清明節氣,分批從產地收成裝袋運抵街市準備著販賣,這是春蒜最為滋脆,最為蠱惑的時刻。舊年默默沉寂的老蒜,歷過夏秋兩季,近冬以後逐日見其乾癟枯瘦,而且經不住光陰的催促先先後後冒出了綠芽,情勢便一發不可收拾,冬之將盡,春卻遲遲,遲遲彷彿指日,指日眉宇可待。

新蒜與舊蒜的蒜蒜接力,不能全符思蒜者的心意,菜攤上電子秤前,擺放的那些藍色塑料網袋裡的物體又是什麼東西,裝蒜?真蒜,如假包換,假蒜,老闆說騙你免錢,光天化日之下,蠅頭小利的現金買賣,誰敢裝蒜,絕對真蒜,要不然先拿回去吃看看,明天再來還賬,一袋半斤50元。在無蒜佐食的日子裡,一斤索價100的蒜瓣算不上貴的,餐桌上那兩顆剝好外殼的裸淨皮蛋,正等待細小的蒜肉丁沾上烏滑冷靜的松花。

缺蒜時期的替代蒜,真蒜,攤主告知底細,阿根廷的蒜不發綠芽,搭乘集裝箱迢迢遠道,從世界地圖的右下角朝左上方,斜斜越過浩瀚無邊的太平洋,兼程為此地思蒜的人來解饞。

可蒜饞易解?本地的喜食蒜眾,估計並非偏狹的地域本位主義者,翹首台灣春蒜嬌嫩欲滴、爽亮可口,在陰霾惱人困乏的雨之網羅,為預先提前上墳的人提神、祛憂。

2014.3.8「現代」神話

上郵局窗口交寄一份郵件,目的地東京。自從郵局改制公司,進入市場競爭,舊式架構已經無法把持局面的一支獨秀,大體而言服務品質差強人意,雞蛋裡儘想挑,畢竟也還有幾根不甚順當的骨頭。

內襯氣泡的封套每枚70元,這筆70元自動轉充郵資,是一項小小的嘉惠大眾的美意招攬。

「請問寄往東京水陸的,需要補貼多少?」

「等一下,我查看看。」辦事員推推臉上的眼鏡。「東京那邊不接水陸郵件,只收航空。」

「為什麼?」

「不清楚耶!」

「航空加164元,掛號再加65元。」簡短而利落。

遞給164元,不想掛號,少花65元,不信它會寄丟。

那個自詡先進的日本,萌發奇想戮力脫亞入歐,地緣上日日夜夜置身東亞地表未聞位移牽動,分分秒秒它都立定稱為扶桑,它19世紀後半至今深重的罪孽記錄,是它曾經冷血的擴張,帶給「非我族類」無止無盡莫須有的痛苦。

拒接台灣寄發的水陸郵件,僅限空路一途,郵政公司的櫃檯茫然面對顧客的發問,為什麼,不清楚耶,櫃檯上的不鋼窗欄冰冰冷冷的豎立隔離防衛著,不消幾分鐘辦事員稱職把事情辦妥了,辦事員往上推他滑落的眼鏡架時,那張微微訕訕的臉繪滿台灣特有的皺紋,窗口的作業似乎不曾增添他半絲愁容。

拒收水陸,只接航空,減少郵務處理的龐雜繁瑣,這一招要得,會是自詡現代先進姿態的明燦外炫?至於航空郵資的相對昂貴,加多郵寄者的預算,你與它同居在一個地球村,乖乖的協力合作,它只管設身在現代的美境,外人儘管溶入,無端的配合它理所當然的現代神話。

2014.3.12草莓奇觀

除了野地裡兀自生長著的,被呵護備至細緻培植的草莓族、草莓,對伊們嬌生的肌膚使勁吹氣,怕不至於會滲出汁來,若用手指捏看看,誰家慣養的試試。

草莓很長一段時期以來,許許多多都服起替代役,上班地點離家近,夜夜春宵,領到的月俸偶爾還可以呼朋引伴大快朵頤,約情侶。伊們早已不用枕戈待旦了,金門太武山腰題書這四字的勒石,安在?什麼部長回答無厘頭詢問,海峽駁火,一個說撐一個月,另一個說兩星期,莫衷一是,潛台詞只緣織夢,夢痕斑斑夢山濯濯。

草莓最最熟悉的,莫過於張眼星星間的韓劇,低頭手掌中的韓機以及松山五分埔既潮且萌的韓衣。伊們壓根無知何為韓戰,伊們從來沒為無知這檔事假惺惺,無知應屬荏弱的純真,草莓的諸多長輩即使知,知了也等於白知。

草莓近日在福建省連江縣的馬祖某處,刮除中山室的牆面油漆準備重新粉刷時,赫然發現底層殘留美國國土的全幅壁畫埋藏其間。草莓於是回報,經老草莓研判,係53年前美軍顧問團遺存潛伏,即美國的西方公司成立據點策動更老的草莓,在對岸沿海搞游擊戰,中山室外另立有美軍游擊步兵的陣亡碑,草莓形容眼瞼底下此一景象視為奇觀。

53年前合當1961,韓戰1950年6月25日爆發,27日第七艦隊急速侵入海峽中線,自那一日起美利堅強行占據島嶼作為它前院籬笆內的一處哨禁,島嶼全天候誠惶誠恐堅守從不怠惰。草莓已經傳了祖孫三代,再往下傳,視野裡依然無際無涯草莓奇觀。

2014.3.18牆

從校區內的椰林大道走出校門,等綠燈亮,左轉不到一百米,抵羅斯福路T型另一個紅綠燈交會口,這裡車多沒有規劃行人穿越線,安全起見行人需走地下道,再從地下道爬出對岸商店毗連的騎樓。

選立在一個點停腳,身子站向剛才地下道的入口處回望,視線往上拉升,在一堵九層高樓的側牆上定睛,你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不約而同仰望到了。牆左邊,差不多已經成了上古史的古董商標「麥帥」,它註冊的老模老樣,硬挺將軍大盤帽、墨鏡、嘴唇緊咬一支玉米穗軸煙斗;牆右邊三個大大的英文字「We sell promise」,看到的人心領神會,喝一口手拿的水,潤潤喉,往前走。下方一排理應是與畫面相關的聯絡電話。巨牆經日曬雨淋風刮,黑白兩色的構圖逐漸淺淡,但仍然看得清楚。

九層樓近30米,制高點絕妙,一剎嘆為觀止。這個紅綠燈口車水馬龍日夜如梭,這幅廣而告知的巨靈大發利市了多久?搭公車在待轉區等轉新生南,坐靠左窗不期然抬頭,那麼準瞥上驚鴻,車子適時左轉。

此一巨幅看板當非針對特定對象,否則該改立在新生南那頭,它每天勤奮親切的向無數過江之鯽揮手,麥帥嘴上的煙斗並沒有煙冒,他以軍人的一絲不苟靜態而冷峻的承諾,只要通過這一堵高達30米巨靈的牽引,精英的稱號不僅僅在耳際廝磨,精英之姿指日可待,記住高牆上的電話號碼,接通了,汝將適履永世平坦之域。

過江之鯽徒步、跨摩托、開私家,更多更多擠擠捷運急急公車,匆匆忙忙風馳電掣趕著上班上線。掌方向盤、握車把,集中精神不斜視;低頸悶頭從沒歪錯。巨靈高高在上,任它放肆的揮手吧,讓幸運看到的也許輝煌也許騰達。

作者係詩人、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