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歲末的山東行,讓身為台灣抗日志士的後代,實地看到了抗日運動的源頭。作者無論走訪濟南,或威海衛、劉公島的營區,都不禁想起家族參與抗日的艱辛歷史。
濟南慘案及歷史烙印
抵達濟南,就想起從小家母黃素貞敘述「濟南慘案」對她的衝擊。那時母親是初中生,隨著原籍台灣北部汐止人的外祖父母,全家旅居福州,以販售汐止生產的茶業為生。外祖父母當時算是台灣日據時代旅居福州的「日僑」,但外祖父受孫中山同盟會的感召,平時經常參與同盟會旳演講並定時捐款,同時也希望子女能在大陸受中文教育,成為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母親常說,她在學校時知道幾個同學是台灣人,但彼此不敢相認,更不敢講台語(閩南語)或日語,因為當時大陸同學抗日情緒高昂,若不小心透露出自己是「日本僑民」,那就麻煩大了!
1928年5月3日,國民革命軍在北伐途中與日軍發生衝突,日軍乃蓄意地屠殺6,000餘名中國軍人與民眾,並於5月11日攻占濟南。家母當天跟著同學上街參加抗日遊行,晚上則接獲日本領事館人員的通知命令,要連夜撒僑。原來日本人深怕中國人報復,採取了撤僑行動。家母就跟著外祖父母抱著懷裡的妹妹,連夜落難似地搭上返回台灣的輪船,回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台灣。過了三個月,母親才在反日聲浪稍平靜後再返回福州。
父母一起赴內地抗日
1931年瀋陽發生「918事件」,家母及外祖父母再度返回台灣,但因時局變化太大,無法再回到大陸,就在台灣以教授漢文維生。當時日本禁止台灣人學習漢文、禁止講漢語,而台灣人懷念祖國的心從未稍減,在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部就讀的家父蕭道應,與上下期的醫學院同學均心向祖國,一聽到有從大陸回來的語文老師私下教授漢語,均成群結隊地成為母親的學生,也因此兩人結下良緣。
家父1940年醫學院畢業後,與家母一起赴大陸,追隨丘念台參與在廣東敵後區「東區服務隊」的抗日聖戰。1945年抗戰勝利後,家父以上校軍官、台灣兵俘虜營政戰主任的身分,帶領著上千名被徵召入伍的台灣兵,經廣州花地返回台灣,隨即成為台灣最早的法醫學本土師資,之後並擔任台大醫學院法醫學科第一位台灣人主任。
甲午戰敗清庭割讓台灣
到了威海,不能不令人想起甲午戰爭與清廷割台。
甲午戰爭中,淮軍體系的北洋艦隊和日本聯合艦隊的戰鬥可分為豐島海戰、大東溝艦隊決戰、威海衛保衛戰等幾個階段性戰役。但甲午戰爭不光有海戰,還有陸戰。甲午戰爭的陸地主戰場在遼東半島。同為淮軍體系的陸軍在遼東卻打得很好,尤其是馬玉昆部,一度打得攻入遼東半島的日本陸軍精銳師團沒脾氣,幾乎讓日本大本營一度想放棄遼東半島。可見清廷在戰術上有與日本一博的實力,但輸在清廷戰略上的失敗與喪失信心。丁汝昌提督在海戰後轉戰旅順、威海衛,幾無後勤支援,加上山東陸戰失利,才造成北洋艦隊全軍覆沒。
甲午戰敗,清廷決定割讓台灣。「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雖然「往事驚心淚欲潸。四百萬人同一哭」,亦形成台灣同胞奮起抗日的火花,連續數十年激烈的武裝抗日,造成日人無法駕馭台人,甚至提出要將台灣統治權賣給英、法的主張。當時日本武裝力量強力鎮壓台灣人民,1895至1915年的西來庵事件,造成玉井、楠西、南化、左鎮及周邊地區村莊,遭遇日軍毀滅性屠村,人口銳減,受創極深,台灣人的抗日行動才由武裝抗日,轉變成文化抗日。
屏東六堆步月樓之役
1895年(光緒21年),清廷甲午戰敗;4月17日被迫簽下一紙馬關條約,台灣割日。日軍近衛師團進兵台灣,5月29日登陸澳底;6月17日在台北舉行始政式。10月9日嘉義陷落。10日下午,日軍第二師團長乃木希典中將下令各部隊集結登陸枋寮。11日晚上9時30分,日軍第二師團18,000人,於枋寮登陸完畢,隨即兵分三路進攻,即令占領茄苳腳。
我的老家屏東佳冬(茄冬腳;六堆之左堆),距離枋寮約10公里。茄苳腳原是典型的防禦性聚落,擁有柵門、城牆、刺竹林等防衛設施。六堆義軍在蕭光明的帶領下,藉著清軍遺留下來的軍火,鎮守四個主要柵門。日軍上級商議之後,決定進攻位於東柵門的蕭宅步月樓。步月樓樓下有門,日軍必須經過此門才可以進入茄苳腳。
我的高祖父(來台第三代)蕭光明(時任六堆副總理、左堆總理),率領義軍鄉勇,在「茄苳腳」步月樓奮力抵抗日軍,數百鄉勇抵抗數萬日本大軍,無異以卵擊石。在戰鬥中,堅守東柵門的蕭光明次子,也就是我的曾祖父蕭升祥,不幸壯烈犧牲;率領大刀隊迎戰於南柵門的蕭光明三子蕭月祥也身受重傷,於戰役結束後不久去世。
日軍派兵增援包圍義軍,從左右兩翼突破,相繼衝進村內,放火焚燒。午夜0時30分,日軍占領了茄苳腳,這場連婦幼都投入的「步月樓之役」慘烈結束,現場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作者係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