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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喬以民眾戲劇改變世界|陳淑英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深耕民眾劇場22年的「差事劇團」團長鍾喬,於去年12月榮獲第21屆台北文化獎。一直以來認為「戲劇是被壓迫者的文化武器」的他,上台領獎時期許自己,「未來會繼續透過戲劇,改變這個不平等的世界。」

 

   鍾喬,本名鍾政瑩,苗栗三義人,1956年生於台中。台中一中、中興大學外文系、文化大學戲劇系研究所畢業。鍾喬是一位全方位文化工作者,創作類型包括詩、散文、小說,報導文學及劇本等。

 

劇場是所有人的劇場

 

鍾喬於1996年成立「差事劇團」,是台灣少數以「民眾戲劇」為出發的劇團。「民眾戲劇」的特色簡單講就是:以你我、所有人為中心的戲劇,演員有學院派出身,也有未受過專業訓練的庶民,劇目題材緊扣社會議題,希望藉由戲劇表演,讓社會聽見被壓迫者的聲音。劇團本來在台北市和平東路二段小巷內的一處地下室工作,2010年遷入寶藏巖國際藝術村,成為駐村團隊。

鍾喬介紹差事時,總說劇團有「兩個翅膀」,一個是年度製作,由科班、有經驗的演員演出;另一個是在社區或社群進行的民眾戲劇工作坊,訓練方法以「身體」為主。鍾喬認為,「劇場的載體是身體,身體比大腦誠實。」他以這次訪談為例,「比如我回答你的問題,大腦會過濾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身體不一樣,不容易被設計或掩飾。」他強調,「我們希望通過戲劇的方式,從身體訓練出發,恢復身體的表達能力,用身體來說話,打開心胸,和別人分享。」

不論是哪一個翅膀,差事最希望弱勢者能用身體傳達想法,所有人能在劇場內互動學習。

例如1999年921大地震,劇團進駐災區幫助石崗受災婦女成立「石崗媽媽劇團」,在舞台上演她們自己的經驗;又譬如2012年演出的《看不見的村落》以寶藏巖為起點,探討人與土地的關係;2014年在彰化縣大城鄉台西村展開當地農民反六輕空汙的《證言劇場》;2015年《女媧變身》,講台西村民備受空汙pm2.5汙染危害的故事。2015年開始到新竹誠正中學(青少年矯正學校)展開戲劇教育,兼及戲劇工作坊與演出。2016年繼續到少年監獄,展開長達5個月的戲劇工作坊,最後還在校內演出《山中樂園》,由於學生樸質的表現讓表演更顯真誠,感動了無數在場的師生及青少年的家長們。

鍾喬也把民眾戲劇工作坊帶到大陸實踐。就在去年2月,他去北京五環外的皮村主持了一個民眾戲劇工作坊,為新工人藝術團的15周年慶,排練了一齣「新工人史詩劇」。

 

受陳映真影響成立劇團

 

鍾喬之所以在22年前創團,努力關懷有血有肉的底層社會,主要是受到已故作家陳映真的影響。高三的鍾喬首次讀到陳映真小說《第一件差事》及《將軍族》時就深受感動。陳映真1975年出獄後,鍾喬立即主動寫信給陳映真。1980年,鍾喬到台北讀研究所,與陳映真有了更多的接觸。在陳的引介下,進入《夏潮》 雜誌工作,接收了豐沛的左派理論與馬克思主義思想,進而開啟了有別於主流社會的世界觀。

1985年,陳映真創辦《人間》雜誌,鍾喬開始替《人間》寫稿。1989年《人間》停刊,他因陳映真的推薦,去南韓參加一項由菲律賓亞洲民眾文化協會策劃,南韓民族藝術總會主辦的「民眾戲劇訓練者的訓練」工作坊。鍾喬在那段時間認識多位亞洲第三世界的「民眾戲劇」工作者,體會到「戲劇是大家都能參與的」、「以身體行動做為劇場載體」,這些想法啟發了他日後從事民眾劇場的職志。

1996年,鍾喬於40不惑之年成立「差事劇團」。團名靈感之一便是來自陳映真的《第一件差事》,其二是他由寫作跨入戲劇圈,親身經驗到劇團要照顧的面向實在太多了,從幕後的藝術行政到幕前的演員、製作,涉及層面十分廣,「是一件好差事,也是一件苦差事」,所以命名「差事劇團」。

如果說,民眾劇場很接地氣,反映底層民眾的遭遇,那麼20多年來劇團改變了弱勢者的處境了嗎?鍾喬告訴我「戲劇無法改變世界,但可提供我們另一種看世界的方法,就如陳映真的小說、文集也沒有改變這個世界,或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但他提供我們另類的進步社會觀。總有一天等到社會矛盾愈來愈大時,大家會重新理解他所說的話及所做的事。」

「在全球化之下,世界存在著炫爛的資本主義光景,實則藏著很多腐敗屍體。例如金融問題,財富聚集在10%人身上;又如環境問題,明明是立春了,天氣卻是這麼寒,這些都是因為資本主義發展帶來的諸多危機之一。」鍾喬指出,「消費文明下的人們被原子化,每天要關注千百件事,想要透過一件事改變人生態度是不可能的。當然,有人會說自己對哪件事有什麼感覺,可是有感不代表有新的態度。」

差事20多年來做了很多事,鍾喬個人亦於去年榮獲台北文化獎。主辦單位肯定他「在詩作、編導、劇場策劃、輔導與創作方面的卓越貢獻有目共睹」、「以劇場推動社區成人教育,著重論述及劇場編導軌並行,已成為台灣、大陸及韓國、東南亞等地區推動民眾劇場的先行者」。

 

民眾劇場將成為潮流

 

鍾喬說,「民眾劇場將是趨勢」,他提到在北京皮村「工友之家」進行工作坊的觀察,「新工人劇團只是做一些簡單的表演,卻吸引了很多人,因為有越來越多的觀眾對大場面的節目無感,認為大製作沒有溫度,寧願回過頭來關心農民工生活,如皮村女工范雨素在網路上發表自傳式文章爆紅,就是因為她的文字樸實不做作。」鍾喬建議,「兩岸講文化交流,不要只做主流文化交流,應包括農民工在內的民眾交流。」

今年是客家運動30年,劇團年度新製作將做相關議題《範天寒與他的弟兄們》。故事取材背景之一是1988年,在國父紀念館廣場前舉行的「還我母語」運動,其次融入鍾喬在《人間》做台灣客家專輯時,透過陳映真介紹結識了家住桃園的政治受難人梁雲漢先生。鍾喬說,梁雲漢一家因捲入地下黨人張興案,家族26人有13人被判死刑,另13人被判10至15年不等徒刑。「我是在1988年,解嚴一年後拜訪梁先生,當時他已出獄約莫30年之久,但是對我仍很小心翼翼,後來我帶他去遠化罷工現場,他脫口說出『啊,我們是同路人』,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訪談過程鍾喬不時提到陳映真,何以陳映真如此令人懷念?鍾喬認為陳映真的魅力至少來自三方面:創作、思想及為人。他說,「很多人成名後為了有更多時間創作,盡量減少接觸無謂人事,可是陳映樂於與人相處,讓人覺得『陳映真這麼有才華,竟然願意與我這個平凡人談這麼多事』,這種待人的溫度實在少見。」「從陳映真的文章也可見他對中國社主義道路有深刻的思考」。鍾喬說話的同時,從背包裡拿出一本《陳映真全集》,「陳映真的小說,透過文字藝術,有一種感染力。」

鍾喬從17歲開始讀陳映真小說,到現在,只要有時間就拿出來反覆閱讀。他大概當年沒想到,自己會與景仰的作家產生如此深刻的聯結,如他所說,「陳映真是差事劇團與我個人的鞭子與提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