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開平,1952年出生,屏東佳冬人。1974年國防醫學院醫學系71期畢業,1990年開始擔任法醫,後赴美進修,獲得馬里蘭大學醫學院藥理學博士學位,成為解剖、病理、毒物與犯罪心理領域的專家。回台後擔任法醫病理醫師,並曾任法務部法醫研究所法醫病理組組長,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病理學科兼任教授。2019年1月從公職退休。
作為台灣抗日家族佳冬蕭家的後人,蕭開平2007年參與發起成立了「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並擔任常務理事。2019年1月接任該會理事長。
問:您是抗日家族的後人,又是「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現任理事長,請您談談蕭家抗日的歷史。
答:屏東縣佳冬蕭家抗日的起點,要上溯至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後,日本軍隊進兵台灣。高雄、屏東一帶多個客家聚落組織義軍,誓死抵抗入侵者。我的高祖父蕭光明,時任六堆副總理、左堆總理,率領義軍鄉勇,在「茄苳腳」步月樓奮力抵抗日軍。在戰鬥中,堅守東柵門的蕭光明次子,也就是我的曾祖父蕭升祥,不幸壯烈犧牲;率領大刀隊迎戰於南柵門的蕭光明三子蕭月祥也身受重傷,於戰役結束後不久去世。「步月樓」一役日軍戰死15人、受傷57人,義軍傷亡百餘人,現場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我的父親蕭道應1916年出生時,日本殖民統治台灣已經20多年,但蕭家血液中不屈的基因使然,父親生活在殖民統治下的台灣備感屈辱與辛酸,更強化了他的中華民族意識。
1936年,父親考入當時的「台北帝國大學」醫學部。次年,日軍發動侵華戰爭。那段時間,每當日軍侵占了內地某個城鎮,總督府就會動員各個學校的學生,提燈上街,遊行慶祝,這是民族意識強烈的父親及其身邊志同道合的同學們最痛苦的事。父親乃決心到大陸參加抗戰。
父親為去大陸做了周密的準備,每個周末,他一定搭火車從台北到淡水,再從淡水走回台北以鍛鍊體能。他還開始學習「北京話」,也因之認識了我的母親黃素貞,後來成為相伴一生的革命伴侶。
1940年春,我父母親和鐘浩東夫婦、李南峰等5人先後費盡周折,到達廣東惠州,加入丘念台領導的「東區服務隊」服務。在大陸6年,風餐露宿、歷經艱險,他們不以為苦,尤其我父親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用自己的醫術救了不少人。1945年台灣光復後,父親隨即偕妻返台,在台灣大學法醫系任教。
佳冬蕭家三代走過的歷史,就是台灣人民抗日的縮影。70多年前,台灣去大陸抗戰者有數萬人之多,那是因為知道抗日的希望在大陸。今天,我們很遺憾地看到,台灣有人避談抗戰勝利,竟然搞什麼終戰紀念活動,令人徹底失望。
問:您父母親回台後,因加入中共地下組織,遭國民黨政府逮捕,您對這段艱辛歷程有多少了解?
答:1947年二二八事件後,父親與大學同窗許強、鍾浩東等台灣精英知識分子,因不滿當時國民黨政府的腐敗,思想左傾,加入了中共地下組織,遭國民黨當局大肆捕殺。父母親逃了兩年多,於1952年被捕入獄,僥倖未遭殺害。我在獄中出生,祖母給我取名「開平」,祈願從此開始平安。
父母親出獄後,原先分散在各地由親戚朋友撫養的孩子們漸次返家,我們一家人擠在小小的房子裡,過著清貧而溫暖的日子。我至今還記得,幼時在舊北投火車站等候父親下班的情形。接到父親,他總是將我扛在他的肩上,背著我漫步回到家裡,享用母親準備好的晚飯。到大陸參加抗戰九死一生,從白色恐怖中死裡逃生,我想這是父親生命中難得的平靜時光。
我聽父親說起,60多年前,最後一批躲在苗栗山裡的中共地下黨人遭到圍捕的情況,父親當時激烈抵抗,手腳均受重傷,最後遭刀械刺穿右腿並五花大綁三天三夜,雙手浮腫麻痹,醫學上稱為壞死性筋膜炎。憑著堅定的意志和母親的細心呵護,日夜按摩、推拿,父親一兩年後雙手才陸續恢復功能,學醫的他都自認為是醫學奇蹟。
問:請問您何時知道父母親的遭遇,當時有何反應?
答:直到小學時,我才真正瞭解父母不平凡的過去。9歲那年,我在父母的書櫃中找到一本「台共叛亂史」,赫然看到上面清楚記載著他們是「共產黨的同路人」,以及坐牢的經歷。年幼的我驚嚇不已,嚎啕大哭,委屈地說:「我的父母竟然坐過牢!我以後怎麼面對同學、朋友?」
母親向我們兒女講述了他們返回大陸投身抗戰的經過,以及佳冬蕭家的抗日事蹟,並說:「你的父母為了國家、為了信仰、為了理想,坐牢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我後來慢慢瞭解,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裡,父輩真正完成了作為堂堂正正中國人的歷史使命。父親愛國立場的堅定,有時候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到日本出差時,乘坐的大巴士開到神社讓大家上廁所,父親總是拒絕下車。2002年9月,父親以87歲高齡辭世。他堅定的愛國意志讓我一生受教。
問:令尊是台大醫學院法醫學科第一位台灣人主任,您後來也成為法醫,是繼承父親的衣缽嗎?
答:我習醫,父親是反對的。父親認為,要強國,就要學造飛機、艦船,但當年在日本殖民統治下,台灣人不被允許學法律、政治、造船機械,成績優異的他只能學醫。他認為學醫也應該做基礎醫學研究,若有重大發現,如發現一個疫苗,就可造福更多人類。
但我自小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最終還是選擇法醫作為終身職業。我1990年開始擔任法醫,之後在美國馬里蘭大學醫學院獲得藥理學博士學位,回台後在解剖、病理、毒物與犯罪心理等領域都工作過,退休前擔任台灣法醫研究所法醫病理組組長,參與偵破過台灣許多重大刑案。我常說:「沒有任何謀殺案會是perfect murder,即便當時無法破案,但隨著醫學的進步,我們遲早會抓到一些破綻。」
當法醫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抽絲剝繭找尋案件的真相,這讓我學習了很多。
問:請問「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是個什麼樣的組織?您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答:「台灣抗日志士親屬協進會」是由台灣近30個抗日家族共同發起,在2007年正式成立的社團法人。過去十餘年來,我們在歷屆會長林光輝、丘秀芷等人的帶領下,為恢復台灣抗日史觀,匡正台灣民眾的國族認同、反對台獨方面做了不少工作。
作為抗日家族的後人,也為了弘揚父輩的愛國主義傳統,我從該會創會後即擔任常務理事。在繁忙的法醫工作之餘,我經常驅車幾百公里,帶人參觀蕭家老宅等台灣抗日遺跡,並抽時間跟團到大陸各地,特別是抗日及紅色基地參訪交流,宣講台灣同胞的抗日事蹟和愛國主義傳統。
今年1月,我從公職退休,適逢協進會改選換屆,我終於同意接下協進會的會長一職。我的決定得到太太邱莞美的支持,這很重要,因為我經常邀請志同道合的朋友到家裡聊天吃飯,太太總是忙得團團轉,無條件地付出。
問:作為協進會的現任會長,您對未來的工作有哪些願景?
答:我希望協進會能弘揚先輩們的抗日精神、還原幾代台灣人熱愛祖國的歷史真相。民進黨兩度執政,島內台獨勢力操弄「去中國化」、歪曲歷史,造成年輕台灣民眾的國家民族觀念混亂,台灣抗日志士的後代親屬對此十分憤慨,也希望協進會能加強發揮撥亂反正的作用。
今年1月2日,我在台北通過電視,聆聽了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告台灣同胞書》發表4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心情十分激動。他講話中談到,「為戰勝外來侵略、爭取民族解放、實現國家統一,中華兒女前仆後繼,進行了可歌可泣的鬥爭。台灣同胞在這場鬥爭中做出了重要貢獻」,我深感同意及光榮。習總書記說,要「把促進國家完全統一、共謀民族偉大復興作為無上光榮的事業」,協進會立刻發表聲明,強調堅持一個中國原則,認同「一國兩制」是國家統一的最佳方案,我們也呼籲,兩岸同胞要共同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緬懷抗日英烈的光輝事蹟,弘揚愛國主義精神。
近來我時常想起父親,我想對父親說:「祖國越來越強大,中華民族復興的目標越來越近了,父親您可以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