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佛老師只教過我一門憲法課，他對憲政主義的闡述，卻深深影響了我一輩子。

當初我以台大政治學研究所學生的身分，到大學部下修胡佛老師開的憲法課。那個年代不像現在網路發達，因此，我在上課前從未見過胡老師的真面目。

我想像中的一代學術巨人，在國民黨執政時期被情治人員列入「四大毒草」的胡老師，本尊應該非常高大吧？最起碼，應該充滿浩然之氣、爆發力十足。

說實話，第一眼看見胡老師走進教室時，心中有一點小小的失落，因為胡老師看起來中等身材，平常都穿襯衫與西裝褲，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就像是一般的公務員或上班族。

胡老師音量不大，他用平凡、溫和的聲音，如春風吹拂般煦煦講解憲法，但卻能產生當頭棒喝、振聾發聵的效果。

上胡老師的課之前，當然早就看過憲法，也拜讀過不少憲法書籍。我以為憲法學的講授就是一條一條解釋。但胡老師不是這樣，他再三闡述「憲政主義」(Constitutionalism)，強調憲法的用途就是用來限制政府的權力，反之，如果內容是幫助政府擴權或集權，那種憲法雖有憲法之名，實質上絕不是憲法。

當時的震撼到今天仍然清晰。從前唸過的所有憲法法條，在這一刻全被拋諸腦後，因為所有條文都是枝節，限制政府權力才是核心。

上了幾次課之後，我主動在下課時找老師提問。胡老師遇到學生發問，回答不疾不徐，直到學生滿意而去。許多我自以為困難的問題，他總能三言兩語就解答疑惑。我問：「政治人物拿到權力後不遵守憲法怎麼辦？如果政治人物制定出擴權甚至集權的憲法怎麼辦？」又問他「為什麼堅持是內閣制憲法？」

針對第一個問題，胡老師笑說：「政治人物不遵守憲法或違背憲政主義，我只能一講再講，讓大家知道這樣不對，不然我一個老頭子，又能怎麼辦？」我原以為胡老師會說出比較激烈的回答，但他只用了一貫理性的溫和態度表達立場。

針對第二個問題，胡老師微笑說：「國家社會黨的張君勱先生起草憲法，他自己說他寫的是內閣制憲法。」又說：「副署之所在，權力之所在。這些在民主國家都是很明白的事情。」

胡佛不只是憲法學宗師，也是台灣政治行為經驗研究的開山祖師，我研究所一年級擔任面訪助理，在寒冬夜晚拜訪受訪者進行訪談，至今印象深刻。

胡佛後成立了中流文教基金會，探索21世紀中國人在世界的角色及地位，促進中國文化與人本精神的調適與重振，並且推動兩岸學術交流、增進相互瞭解。該會曾補助不少年輕學者研究經費，赴大陸進行深度交流。胡佛的過人見解及推動兩岸學術交流，得到大陸對台單位的尊敬。

胡佛有一次對我說：「有空常到家裡來坐坐聊聊，不要客氣。」當時我還是研究生，以為這是客套話。很久後才知道，胡老師常邀朋友學生到家裡聚會。這就是胡佛老師，平凡而偉大的憲法學一代宗師。

(作者係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