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帆與風幡,弘一大師您的袈裟
如何引領鄭和下西洋時迷失於陸地的水手或逃兵
他們的亡魂,回來看望
泉州,五百年前世界第一大港
茶葉、絲綢、陶瓷,百千萬噸航向世界
百千萬艘帆船繞過印度洋,繞過中亞
抵達非洲東岸,再回航
帶回來貿易與和平,帶回來摩尼教
伊斯蘭與回教,在我們中土,隨緣相安
鄭和下西洋第七次以後就再也沒有迴響,與答案
被放逐的皇帝,或被追捕的囚犯
都成為閉關封疆的替詞
北方的長城隔離了草原的波濤
也壓抑了海洋的思潮
明教與明朝,小說與史實
在這裡巧合的相遇,有我們的想像與期待
和平與互信,貿易與互利
二
這樣,從泉州來到晉江
我走過了二百年的路,鞋子張嘴歡呼
終於來到世界第一大鞋都,很難相信
每年30億雙鞋如何走向世界,走過
海上與陸上的絲綢之路,到此—
我必須駐足,必須思索,必須憂懼
在此,施琅宅祠,閩南三合院的門口
駐足,凝思,昨夜
在一大群閩南三合院古建築的巷弄裡
在凝固的又似翻飛的簷角,節麟疊浪下
聆聽南管南音,音樂的活化石
從魏晉南北朝傳下來三百年,至南宋
偏安的南宋,再相傳下來的樂音
穿插在掌中木偶戲的上上下下
這戲在訴說龍山寺的因緣─
唐山過台灣到艋舺,從前的渡頭
艋舺,龍山寺的信眾,似乎已不再思想起
晉江的慈航,他們在島上
築起本土自主的信仰,彷佛
可以永遠抵擋戰爭的因果
這戲,歹戲可以拖棚,戲碼要改了嗎
緊湊翻滾的鑼鼓,如何能取代
真槍實彈的戰爭,這戲,木偶換了幾次
輪到誰要上台,誰要掌控
誰就面對歷史的現實與殘酷
面對你,施琅,我必須憂懼
海峽兩岸的波濤一直不平靜
你那次渡海到台灣時遵守承諾沒有殺戮平民百姓
你的子孫是清朝第一清官
他如何審判歷史的乖張與弔詭─
面對新立的海洋法公約與國際法
面對霸權的航母仍堵在太平洋
他們說自由航行也要自由橫行並挾持著,應用著
因腐敗被割捨出去的孤兒,以怨懟的眼神回視
這百年心靈的傷痛,似乎只有時間
與和平的環境可以療癒
三
戰爭還沒有結束,在圍頭村遺址
823炮戰後,殘牆破壁只留一個樓房
彈孔如淚痕,彈坑如墳穴
歪嘴的窗戶斜眼的士兵
在這裡戰爭被一時定格,是靜態的皮影
她用彈殼做成有光的吊燈,用彈片磨成有用的菜刀
戰爭的屍骨,死了才有作用,才使人復活
想想那句道德經裡「師之所處,荊棘生焉」
「大兵之後,必有凶年」
用盡五十年,這村莊才徹底改頭換面,才得以小康
當年沒死的夫妻,相扶在前領路,後面
已死的幽魂聽見海浪轟擊岩壁,就驚惶
化成海風中的樹影,風沙,與泡沫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
不得以而用之。恬淡為上。」
內戰還沒有結束,和平的路那麼遙遠
在海底樹林化石海岸,一萬年前
海底是樹林,有一條古道走向澎湖
那隻日月潭水下挖出的長毛象
一定記得那條走過來的古道
如何再等一萬年,海峽露出丘陵和草原
兩岸有路相通,有話可說,有情可愛
四
但現在,是休漁期,春夏相交
黃魚與帶魚準備產卵
魚船暫停港口,相繫相靠摩肩擦踵
但平靜的海上,有軍艦緩緩駛過
沒有國界的魚,沒有國界的雲
永遠無法瞭解人類的權慾
然而晉江詩人蔡其矯那樣寫海浪
「沒有一個統治者可以掌握它」
海浪是另一種形式的水,它要往上爬
但曾經謙卑的往下流,因為力量而變化
而海浪卻是界限分明的圍著海岸與國界
拉美詩人聶魯達就說:海岸線是世界上最長的一條線,誘惑著,又圈圍著人類的慾望
海浪,例如陶瓷迸裂的聲音
海浪,例如成群的海鳥啄著礁岩的蜂巢
又如絲綢還在陽光中千針萬針的穿梭,在風中撕裂
成千上萬的蝴蝶與蜜蜂糾纏著翻滾著
踏著海浪從生到死的,英雄與孤魂們
西方神話的尤里西斯、奧德賽、特洛伊戰爭不在東方
鄭和下西洋時在陸地上迷失的水手與逃兵
幽魂踏著海浪才能回歸自己的故鄉
回來看望
泉州,曾經是世界第一大港
晉江,現在世界最大鞋都
註:2016年2月24日福建作協邀請參加泉州文化節與晉江詩歌節,至施琅宅祠參訪,時值美國航母未經通告駛進中國南海領域,台灣又一次政黨輪替,海峽兩岸局勢面臨更嚴峻的挑戰,有感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