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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及其以後論|楊開煌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本文探討鄧小平於19874月在會見「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時,為何強調香港回歸後,現行制度五十年不變,五十年以後更沒有變的必要?鄧小平這番話,在吾人研討「兩制」台灣方案的當下有何啟發?

 

鄧小平的「五十年論」

 

19841219日,中英發布兩國「關於香港問題的聯合聲明」,明載香港在回歸中國之後,依據「一國兩制」的構想來治理,其後香港人士成立了「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草擬「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其中第五條:「香港特別行政區不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和政策,保持原有的資本主義制度和生活方式,五十年不變。」

香港回歸後,實踐「一國兩制」,從此「一國兩制」由鄧小平的口頭承諾,變成了香港的法律和制度。

然而,在長時間西方話語權的影響下,大家對北京的「承諾」或是「法律」,並不信任;因此,「一國兩制」,對「五十年不變」的說法,就有許多的質疑聲。雖然對「一國兩制」的質疑,在2007年時,曾經消聲匿跡過一陣子,但隨著香港特首的「普選」問題,2014年引發香港「占中運動」的動亂,於是「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又成為外界質疑的話題。

最近習近平在《告台灣同胞書》發表40周年紀念會上,提出「探索兩制台灣方案」的建議,自然又在海內外引起正反不同的熱議,正反的議論都有。而不信任的、質疑的聲量和分貝似乎比較高,這篇短文,希望能從鄧小平當年的講話出發,了解鄧小平究竟是怎麼說的,我們重新審視和解讀,以便我們更好地討論「一國兩制」的台灣方案,以及未來的發展。

 

應辯證地解讀「原典」

 

鄧小平講法最完整的一次,應該是1987416日在會見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時,談到「一國兩制」的方針,強調香港回歸後,現行制度五十年不變。按《鄧小平文選》〈第三卷〉記錄了當年鄧小平〈會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時的講話〉全文不過4,400餘字,鄧在開場之後,就說「今天我想講講不變的問題。就是說,香港在1997年回到祖國以後五十年政策不變,包括我們寫的基本法,至少要管五十年。我還要說,五十年以後更沒有變的必要。香港的地位不變,對香港的政策不變。」(註一)

我們重讀鄧小平的講話,立即感受到鄧小平所談的「不變」一直是從唯物辯證的角度,同時講兩個方面的「不變」,是「兩個不變」,不是單方面的、片面的不變。

「講話」一開始就說「按照『一國兩制』方針解決統一問題後50年也不變,我們對內開放和對外開放政策也不變。」為什麼鄧小平的講話一開始把「一國兩制」和改革開放並列為大陸的「不變」,從後面的講話內容來看,鄧小平企圖引導人們從唯物辯證的角度了解,什麼是「不變」。鄧小平認為,中共「改革開放」的全部時代裡,「一國兩制」都不會變。為什麼?「一國兩制」的不變,是由「改革開放」的需要所決定的。

接著鄧小平估計中國大陸的發展速度,「(達到下世紀中葉)人均4,000美元的水準,15億人口,國民生產總值就是6萬億美元」,此一估計十分保守,但在此估計下,「改革開放」對「一國兩制」的需要是不變的。現在的中國大陸早已超過此一目標,「一國兩制」是否就可以改變呢?鄧小平說「如果到下一個五十年,這個政策見效,達到預期目標,就更沒有理由變了。」

 

變與不變都有前提條件

 

從鄧小平的精神來看,所謂「沒有理由變」因為大家都繁榮了,所以沒有變的需要,其實這裡所謂的「不變」,是以「變」,尤其是大陸的「變」為前提,如此說來,「一國兩制」的不變其背後的依靠是不同的,先是需要,後是不需要。

然後鄧小平講「不變」的條件:第一條需要政局穩定。第二條就是現行的政策不變。顯然前者是後者的前提,沒有政局穩定不變,一切的不變就都失去依靠,大陸如何維持「政局穩定」依賴社會主義,依賴中國共產黨領導,所以大陸的政策就不會變。

那麼「不變」是不是一切不改呢?他特別舉當時(1987年)物價的波動、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作例子,他說「有人議論,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在收」,即指中國的改革開放在「變」,鄧小平說「不變」必須從「從大局來看問題」、「從全域看」,而「不是搞一段時間,而是搞幾十年、成百年。」他講「我們要用事實證明這個 『不變』。」

另一方面之所以要變,是為了堅持社會主義、堅持共產黨領導的不變,他說「如果這方面變了,也就沒有香港的繁榮和穩定。」所以他總結出「不講兩個方面,『一國兩制』幾十年不變就行不通了。」他又說「我們的社會主義制度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制度,這個特色很重要的一個內容就是對香港、澳門、台灣問題的處理,就是『一國兩制』。」

最後,鄧小平也講香港的政治,他似乎敏銳地預測到香港回歸之後,大陸可能遭遇的政治麻煩,他談了三點:制度、普選和自治。在制度設計方面,他說「香港的制度也不能完全西化,不能照搬西方的一套。」他認為「如果政策正確,方向正確,這種體制益處很大,很有助於國家的興旺發達,避免很多牽扯。當然,如果政策搞錯了,不管你什麼院制也沒有用。」對鄧小平而言,「有助於國家的興旺發達」才是最重要的。

對於普選,鄧小平說:「將來香港當然是香港人來管理事務,這些人用普遍投票的方式來選舉行嗎?我們說,這些管理香港事務的人應該是愛祖國、愛香港的香港人,普選就一定能選出這樣的人來嗎?」

對於自治,鄧小平說「切不要以為香港的事情全由香港人來管,中央一點都不管,就萬事大吉了」、「比如1997年後香港有人罵中國共產黨,罵中國,我們還是允許他罵,但是如果變成行動,要把香港變成一個在『民主』的幌子下反對大陸的基地,怎麼辦?那就非干預不行。」所以,「香港自治」是以互不損害彼此為原則,他說「中央的政策是不損害香港的利益,也希望香港不會出現損害國家利益和香港利益的事情。」

這三點所談的,似乎都是香港所謂自由派人士和反華人士最不願意聽的,當然也就是他們攻擊和破壞香港「一國兩制」的藉口。但對鄧小平而言,他是從「唯物辯證」的立場談「不變」,是同時指大陸的制度和香港的制度都「不變」,所以他說「講不變,應該考慮整個政策的總體、各個方面都不變,其中一個方面變了,都要影響其他方面。」

從以上來看,鄧小平所謂「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五十年以後更沒有變的必要」的講話,既不能用形式邏輯地靜止不動來理解,也不能用機械邏輯式單方面不干預的方式來理解,所謂辯證式的理解,首先必須從全局,從長時段去了解,不能只計較一時一事的具體措施。

其次,必須以穩定為前提,沒有穩定的政局就不會有不變的政策,則繁榮發展也都要落空。

其三,必須從兩方面互不損害為「不變」的基礎,只有這樣才能永遠保持互相促進式的、共同變化式的「不變」。

 

台灣方案應以香港為鑑

 

從鄧小平1987年的講話來看,「一國兩制」絕非台灣所謂的統戰伎倆,因為這是立基於大陸改革開放的需要,也立足於國家統一的需要,以及台、港、澳不再受外人擺布、利用為基礎。所謂「需要」就是利益,既有利益自然就不是權宜之計。而刻意將「一國兩制」視為對台統戰,正是一切污名化的源頭。

同時,從鄧小平的講法,「一國兩制」是長期存在於同一體制內,相互競爭、相互發展的制度,即使中國大陸發展了、繁榮了,為什麼「沒有變的必要」,因為雙方可以相互觀摩,尋找第三種可能,例如鄧小平在談香港政治所想像的香港可以普選,但必須由「愛國、愛港」人士出任;大陸不會搞「三權分立,多黨競選」,但是「大陸在下個世紀,經過半個世紀以後可以實行普選」。在人類經歷了冷戰終結、金融危機和政治的黑天鵝、灰犀牛事件之後,重讀鄧小平的講法,更覺得格外睿智。

就香港「一國兩制」成敗的關鍵,大家都只認為與北京的干預程度成反比,其實鄧小平一開始就很清楚地說明了自治的限度,部分港人從挑戰北京出發,刻意測試北京的耐力,加上香港轉型遲緩、發展滯後,從而凸出了「一國」與「兩制」之間的矛盾和緊張關係。其實,真正的關鍵在於香港人的「中國人認同」,可以說香港人的「中國人認同」越強,則香港人可以保守和爭取到的利益也更多。

台灣的「一國兩制」方案,更需要先明白這一點,否則也會陷入香港的困境。

 

註1:2017年全球GDP總量超過10兆美元大關的只有美國與中國,美國是19.36兆美元,中國為12.25兆美元,雙方差距已縮小至1.6倍。對比1978年,雙方的差距高達15.7倍,2018年美國的GDP總量突破20兆美元大關,而中國也突破14兆美元。

 

(作者係本刊主筆、銘傳大學兩岸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