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李克強總理在印度訪問非常成功,開始了中印交往關係史上的新篇章。中印兩個文明古國長期有著友好往來的歷史,友誼始終是兩國關係的主題。例如,抗日戰爭期間印度醫生柯棣華不遠萬里,以醫術來華助戰,直至獻出自己的生命。雖然過去了70多年,柯棣華的名字至今在中國依然廣為人知。
看到李總理對印度的成功訪問,不禁想起五年前那次在印度訪學留下的感觸。五年前應印度社科理事會的邀請,我曾赴印度訪問十五天,與數十名印度學者進行了接觸和交流,初步瞭解了一些情況。那次訪問給我留下兩點深刻印象。
一是許多印度學者強烈希望中印友好。印度不少學者認為印度在心理上與中國靠得更近,不光是因為地理上的原因,更主要的是中印兩國近代以來的經歷相似,都曾遭受西方列強的侵略和壓迫。有的印度學者一再表示,中印兩個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正在快速發展,兩國人口加起來占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應當緊密聯合起來,真正為人類的發展做出新的貢獻。
印度學者的這種意願與當地媒體的報導,以及我們在國內看到的報導相當不同。單從媒體來看,許多對中國的報導並不是那麼友好,而我們也多少存在相似的情況。關於這個問題,印度學者認為,印度國內對中印關係的發展的確有不同看法。政界、媒體、學術界的傾向各不相同。各界都有主張對華友好的人士,也都有主張與西方大國走得更近的群體。但是印度的媒體傾向值得注意,媒體受西方影響比較深,其管理層大多有著在西方國家學習、工作的經歷。因而有些媒體的對華報導有時會帶著一些偏見,有時會出現刺激、挑撥的言論。印度學者認為,這主要是因為有些西方國家擔心中印走得近會影響世界的格局,他們需要中印之間的疏離。
其次,人的心態與發展的階段密切相關。總的來說,印度比中國落後大致有10-15年左右,在印度期間,感覺許多場景似曾相識,似乎有些過去的味道,讓人既覺得親切,又有些遙遠。當地人的心態與過去的中國人頗有類似,這不禁讓人想起過去我們對於外人予我們的評論特別敏感的往事。社會的發展階段與人的心態是密切相關的,當一個國家還比較窮,相對落後的時候,往往對別國、別人對自己的評論、評價比較敏感。過去我們便是這樣,改革開放中早期,那時我們還比較落後,對來華的外國人如何評價中國很是敏感,尤其聽不得一些現在看來很平常的意見或批評。其實那正是底氣不足,沒有自信的表現。那時來了外國人,我們總把他們領到最好的地方參觀,生怕別人說我們窮、落後,而我們那個最好的所謂現代化的地方在人家看來,其實是有點幼稚,或可笑的。現在則不然,我們許多地方的硬體已經真的非常現代化,人們的心態好多了,成熟多了,應對這類評價、評論也自如多了。主要是底氣足了,對自己的國家有些信心了,但也不能趾高氣揚,翹尾巴,忘乎所以,尤其不能因為自己有了點錢,就對別人頤指氣使,那是upstart的表現。所以,要做到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有文明、講禮貌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這時的印度,當地人的心態與我們當年如出一轍。看到這時的印度,一下子就明白了1980年代、1990年代,甚至10年前那些發達國家和地區的人們看我們是什麼感覺,而我們又自以為人家會怎麼感覺。分析不同發展階段的心態,絕無侮辱、貶低印度或別的國家的意思,只是希望研究一下社會、個人心理與社會發展階段的對應關係。
由於發展水準的原因,印度的一些基礎設施、生活用品、社會環境比中國要差不少。例如,關於水的問題。當時到過印度的人都知道印度的自來水品質堪憂。不要說自來水,甚至許多瓶裝水的品質都是不過關的,但當地人喝了沒事,外國人喝了便會有問題,經常有外國人在當地因為水的問題而拉肚子。雖然現在中國的水污染問題也很嚴重,但相對來說,印度當時的水對外國人來說的確是個問題。我們在那裡時,也曾私下說過這裡的水不太乾淨,大家要注意之類的話。這僅僅是在評論一個事實而已,絕無惡意侮辱印度民族的意思。因為這個水的問題,二十多年前在中國有過類似的場景,而那時我們往往會把外國人的這種評論上升到侮辱我們國家民族的高度。其實後來再看當年的事,的確與我們當時處在較低或起步發展階段有很大關係。1980年代中期法國影星亞蘭.德倫在中國對水的評論可能許多人都有耳聞。
文革結束後,亞蘭.德倫因主演的《蘇洛》在中國放映,一夜之間成為中國家喻戶曉的人物,當年人們對亞蘭.德倫的追星狂熱比之今日並不遜色。1985年人們盼星星盼月亮地把大明星盼來中國訪問了,其中一站是在上海。亞蘭.德倫到上海參加一場活動,現場有不少中外記者。在這次活動中,亞蘭.德倫的一句話曾給當時的中國人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當時現場一些法國人和西方國家的人與亞蘭•德倫聊天,他們談到了中國的水的問題。亞蘭•德倫說,中國的水太髒了。此話一出,現場的西方人發出一陣笑聲。這個笑聲當時在我們聽來是極其刺耳的。當時這個事情披露後,大家都很憤怒,認為我們都站起來這麼多年了,西方人還敢侮辱我們民族。有一段時間,亞蘭•德倫在中國的形象一落千丈,後來好久之後才慢慢有所改善。
前幾年自己訪問了印度,也涉及到水的問題後,才忽然明白當年亞蘭•德倫的話和西方人「放肆」的笑(當時媒體用詞)也許並無惡意。因為我們在印度時也說了,印度的水有點髒,可能我們還不經意的笑了一下。而這種話,在印度朋友看來可能同樣是充滿惡意的;而這種笑,可能也是放肆的。但我們的確沒有惡意侮辱印度人或印度民族的意思。
或許當年亞蘭.德倫也只是在說一個事情而已;或許過去我們太敏感了。
看到了印度,似乎從其中的一個側面看到過去的我們。這時便明白了過去發達國家的人看我們,有點類似我們今日看印度朋友一樣。外人的有些評論可能只是隨口一說,不必太在意。當然我們不否認,也有不少評論的確是有惡意或偏見在裡面的。社會的心態和人的心態很大程度上是一回事。而隨著社會的發展,我們的心態不斷改善,趨向成熟,包容性越來越強,現在遇到類似的情況,可能只是淡淡一笑,也可能是根本沒注意到它的存在。成熟的表現是大國心態的一個方面。其他還有許多,等著我們不斷去改善。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越來越多的國人能夠更加自信、禮貌、包容,而又不卑不亢。
(作者係中國社科院政治學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