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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教改的觀察舉隅|王錦南 在 Facebook 上分享!

 

    7月14日,教育部長蔣偉寧辭職。下台容易,難題是,怎麼收拾12年國教?如此樹人大計,又將因「換人做做看」而改裝嗎?

由國家機器派生出來的教育體制,必然要從屬於國家利益。所以,舉世各國的教育首先灌輸愛國元素,包括國歌、國旗、國土、國號、國史等。於是,國家體質決定教育型態,國家意志決定教育目標,無一例外。歷史上的察廉舉孝和科舉取士,就是為漢唐盛世服務的制度。

現今台灣社會是資本主義民主體質加上島國意志,教育施政必然為這種「國家利益」服務。換言之,他們不可能建立動搖這種利益的教育即使後者可能更加符合階級流動的正當性。而掌控台灣社會權力的方式,是透過選舉制度這種權力票決制的特點,首先表現在高度的資本驅動性。因此選舉要搞募款,錢多好辦事主宰人多好辦事。權錢緊密循環、高度壟斷的國家型態,表現在教育現場上,就是使窮家孩子更邊緣化。美國長春藤盟校的招生文化,即為一例。仿效美國升學型態的台灣「多元入學」廣受詬病,正因為其造成多花銀元才能入學的現況。

然而,台灣非美國。兩者歷史文化條件不同,本應有不同的發展路徑,但邯鄲學步的教育型態卻為日益貧富分化的台灣社會結構推波助瀾。美國名校多屬私立,而台灣名校多在公立,學費昂貴的私校卻收來教育資源本處弱勢的窮家學生。台灣貧生勉強進入私立大學,不是站上改善命運的教育平台,而是換個打工基地,向貧富分化的準職訓中心報到。

教育型態既然符合國家體質,則國家機器掌控者的教育改革,就只會朝向鞏固這種教育型態的目標前進,以維持資本主義社會的支配與對立結構。法國經濟學者皮克提(Thomas Piketty)的《21世紀資本論》,就以資本主義貧富分化導致的反民主為論述課題,值得深思。

20年前,「教育改革全民大結合」的那批人馬,成了新興資產階級登台掌權的別動隊。其四大訴求,歸納起來就是「解構大威權,滿足小確幸」兩句話,其背後,其實是脫去群體意識的個人主義。他們階級屬性和傾向,決定了20年來教改的局限性,結果是「一塌糊塗」和「血的教訓」(2014年7月2日,中央研究院第31次院士會議上的名言)。許多人唾罵12年國教荒謬不公,但鮮少人承認12年國教是20年來教改拼圖的「結晶」,是配合政治運動的教改民粹化的後果。始作俑者固然可議;20年來的幫從助陣者難道沒有責任嗎?

20年教改中的片面進步性,例如尊重學生人格等理念值得肯定;但把「人的啟蒙是教育的唯一目的」絕對化,是欠缺辯證思考的另一種精神專制。後者忽略的是,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而非支配一切社會和教育的主宰。遺憾的是,為了滿足「人人上大學」和「免試升學」等想望,政府不顧人口結構、產業條件而「廣設大學」和「高中社區化」,後果卻是學歷貶值與免試破產。這不是說威權時代的教育更好,而是教改以來的教育更糟,後者是貧富分化變本加厲的催化劑。相較於教改體制,平民在威權體制下的教育投資報酬高、所付時間和金錢成本低。但教改後,家長經濟負擔和學生課業壓力,以及對教育前景的茫然失落,隨著20年教改與日俱增,而非相反。

歷史不能倒退,但人為的反動始終存在。對一個身揹數十萬貸款債務的都會區中學生而言,零體罰、拒髮禁、一綱多本、鄉土教學、建構式數學等名目,有何意義?對一個枉死在工地的15歲窮縣貧生而言,「生而平等」、「凡人身皆受保護,應免於傷害與侵犯」等語言,又怎能改變他被貧富分化社會結構,擠壓到水泥擋土牆下的命運?

教改團體把台灣學生當作西方價值試驗的白老鼠;一旦風土不合,惹起民怨,他們就使出兩招:或怪在朝當局,或怪前線教師,並結合熟悉的傳媒,包裝他們理想的受害者,藉由控訴加害者以加大行銷他們的理念,從而兔脫自己的責任─作為教改拼圖之一的12年國教,就這麼異化成為教改團體的被告。

事實上,教育不論怎麼改,培育學生的生存力量才是硬道理。20年教改下來,別說台灣學生的競爭力江河日下,連為人品德都不堪領教,孰令致之?「建立一個不打小孩的國家」又如何?誰打了鄭捷?21歲的他不正是教改產品嗎?他向警方自述生活壓力大,不想活,想殺人,但事實是,他尚在校園享受教改餘溫,根本還未進入職場,就自覺壓力大到不想活,難到這就是個人主義極致的教改成效?

威權體制害怕造反,會利用集體主義威權限縮社會不平;個人主義教改體制鼓動造反,卻助長社會失衡與人心對立而無能改善。明星中學的拒絕消失與私立中學的逆勢發展,以及恢復威權時代聯考制度的底層呼聲,與其說是歷史倒退,毋寧是抵制反動教改的表現方式。

「教育改革最終的困難在於人的思想解放」,但首先要解放教改書齋領導層的反動思想,後者才是教改最終的緊箍咒。如果威權、民主和集體、個體等二元對立式的思考方法管用,為何非彼即此的話語無法解釋教改體制反而惡化了威權體制下不公不平的困境?換言之,如果威權體制下的教育令人那麼不平,為何教改體制下的教育不平現況更加嚴重,而非相反?再怪當局,再怪老師,其實無濟於事。

綜觀台灣20年教改前後的發展,橫向移植的缺陷是忽略縱向傳承中的進步性;從察舉科舉的「漢唐盛世」,到聯考高考的「台灣奇蹟」,不會沒有值得取法的元素。反之,用改變片面困境的民粹語言,來否定整體發展的歷史事實,一葉障目,所反映的只是「何不食肉糜」的新興資產階級與西方文教買辦的思維局限。

 

(作者係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