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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服貿之後,台灣留下了什麼|張方遠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持續將近一個月的「反服貿運動」, 4月10日晚間從立法院退場。學生領袖說這不是「退場」,而是「轉守為攻,出關播種」。也有學生代表發表〈台灣佔領了我們的心〉聲明,稱「這股能量遠遠還沒打算要撤退,還沒打算要結束」。當然,也有學生領袖遠赴美國,接受《美國之音》專訪,以英語直接向美國社會傳達運動的過程與發展。

這朵「太陽花」被細心的呵護著,深怕它枯萎凋謝。中研院社會所、史語所與台史所三所所長發表聯合聲明,表示這場運動的相關文物「既為眾多公民的創作,亦為全體社會追求民主的公共財」,以中研院的學術資源專案收藏運動的「文物」,「做為全體公民當代共同經驗及未來歷史記憶之憑藉」。無獨有偶,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李明也在網路發起連署,要求保留立院外牆黑色噴漆「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標語,他說:「這是重要的集體認同,也是對台灣這塊土地的集體認同」。

「太陽花」並非神聖不可侵犯,當運動退場,也到了應該追問這場運動到底為台灣留下什麼的時機了。不可否認的是,這場運動有其多樣性,每個上街的青年素樸的動機同樣令人尊敬,但這場運動最終凝聚而散發出來的「共性」,卻掩蓋了運動之內的能動性與進步性。全球化、自由貿易、WTO,或是ECFA及服貿協議等兩岸民族共同市場的整合,又或是侵略性更強、同時又具有軍事威脅性的TPP,在這場運動中不是被混為一談,就是被視而不見,「服貿」本身反而弔詭地隱沒在這場「反服貿」運動中。

隨著運動發展過程逐漸吞噬差異性而形成的「共性」,表現出來的就是對內排斥意見相左的群體,只要不反服貿就可能被歸類為「賣台」的「匪」;另一方面,則是掀起新一波對中國大陸的敵視與仇恨,醜化中國及其任何象徵,同時也將異己斥為「中國人」,「支那賤畜」、「外來種滾」類似法西斯的語言在台灣社會再現,受到波及與排擠的還包括了陸生、陸客、陸配,當然還有台灣的統派。社會所呈現出來的是內部與兩岸之間的對立,瀰漫著一股以眾暴寡的霸凌氛圍,人與人的關係在這場運動中受到嚴重的撕裂與衝擊,思維邏輯與行動模式似乎倒退到冷戰與內戰同時並存的時期。

反服貿運動包圍立院四周的期間,許多父母在假日會帶小孩到現場,他們的理由可能是要讓小孩感受「民主」的味道,上一堂戶外的公民課。當然,小孩在現場觀察的過程中必然會形成自己的想法,但令人憂心的是,對於中國大陸的誤解、甚至是仇恨與敵視,卻也通過這場大規模的政治動員一代一代的向下傳承。

如果這就是李明等學者在悉心照料的「集體認同」,那麼東海大學社會系教授趙剛在〈思想的貧困:評龍應台評太陽花〉一文裡所提醒的這段話,就值得我們再三省思:「以人類中的13億人為歧視與仇視對象而建立的共同體本身會是道德的嗎?如果這個共同體概念從李登輝開始到今日已有20年,而帶來的一醒目現實是社會的更徹底的撕裂,與人心的疲憊焦躁敵意懷疑,那麼為何還不開始反省它的限制與代價呢?我們除了做一個鼓動者或跟從者,是否可以暫停一下,抽離並冷眼凝視這個洪流呢?」

這場運動所帶來的另一個後遺症,就是將台灣內部的問題外部化,同時也迴避了長年以來台灣內部的種種積弊,讓「中國因素」成為最大的代罪羔羊,從而逐漸失去直接面對問題核心的能力,而相應的正義是非等價值也被「直覺」給取代。有些人抓住了台灣社會的這個盲點,開始大肆散布「恐懼」,而過度的恐懼就是自己擊潰自己,將「理性」置於地上任人踐踏。

例如一篇名為〈可怕至極,台灣民主危機比你想像恐怖〉的網路文章近來廣為流傳,作者稱威權正在復辟,台灣因為五都升格,市長變區長,所以台灣人的投票權被限縮;作者也說馬英九政府正在「獨裁化」,「現在的立法權也是被總統統治」。面對這些「可怕至極」的台灣「現狀」,作者開出的解藥是:「今天不站出來,明天快要站不出來了」。

問題在於,文章所指出的種種用以證明「威權」與「獨化」再現的例子,不正是解嚴之後,在邁向「民主化」的過程中,朝野不分藍綠所共同造成的惡果嗎?其一,民進黨在五都之中的台南與高雄有執政絕對優勢,升格讓他們掌握更龐大的行政資源,因此綠營何曾反對過升格?其二,憲法原為內閣制,而是李登輝任內推動修憲,往總統制靠攏,並非馬英九上任後總統權力突然變大,何況此前民進黨陳水扁還執政過八年。另外必須一提的是,當前備受詬病的「單一選區兩票制」及立委席次減半所帶來的問題,也是2005年藍綠聯手修憲的結果。

其實,只要具備政治學ABC基本常識,甚至學過國高中公民的人應該都能判斷出這篇文章是在刻意危言聳聽。但是很遺憾的,許多政治系的學生或受過政治學訓練的人竟爭相轉載這篇文章。我們無法得知作者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毋庸置疑,這篇文章就是在製造恐慌,讓恐慌累積為對立壁壘的資本。

許多人把兩岸恢復交流的路途形塑為「憲政危機」。沒錯,台灣確實有「憲制危機」,但危機的癥結反而是台灣人民左翼運動前輩林書揚所說的:「兩黨基本上是站在資本家利益的立場」,他們的「共同目標在於合法化當前的兩岸分離狀態且把『台灣問題』加以國際化」。屬於相同階級立場的藍綠權力鬥爭,成為台灣虛假的主要矛盾,而宰制台灣的發展。反服貿運動最終以王金平出手的方式收場,說明了這場運動仍然是藍綠格局下的產物。

有心人士收割了太陽花之後的民氣,以「神格化」的力量進行「反核」動員。地狹人稠的台灣島,其核能政策是奠基在美國財團的利益之上,台灣無論藍綠政府的核電政策,都受美國利益團體所「綁架」。台灣若不想成為下一個福島,就必須理解美國「跨海政商聯盟」對台灣核能政策的影響──這點恰恰是有心政客不敢說清楚的。反核四卻不反核能、不反核武、不反美,反核運動最終只能再走回藍綠鬥爭的老路。

反服貿激情過後,當務之急是要重拾理性,清楚地認識到當前的兩岸交流不過都是兩岸關係正常化的必經之路,不該重蹈兩岸衝突對立覆轍,也不該將任何兩岸關係的正常化都視為黑影而加以開槍,我們該做的是讓下一代「人民從此享太平」。換個角度來看,後太陽花時代對台灣也是個絕佳的契機,台灣需要一場進步的思想解放運動,重新看待世界、重新看待中國,當然也要重新看待自己。

(作者係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