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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信中感知詩人紀弦|吳心海 在 Facebook 上分享!

     2013年7月23日看到詩人于奎潮發佈的百歲詩人紀弦(本名路逾)在美國仙逝的微博後,立即給詩人住在南京的胞妹路珠打去電話,證實了這一消息,不覺悵然。晚上回到家後,翻讀老詩人的手澤,看到他說「你說要打電話給我,這不必了,因為我同老伴已滿91歲,聽覺不太好,除了本地兒女親友,遠方來電,不容易聽清楚」、「來信就可以了」,悲痛莫名。因為聽了老人的吩咐,我一直沒有給他打過電話,未能通過電波聆聽謦欬,留下永久的遺憾!

詩人紀弦是先父吳奔星上個世紀30年代的老朋友。上個世紀70年代,我就從家中的相冊和父親主編的《小雅》詩刊上「認識」了紀弦,但當時只曉得他叫「路易士」。直到1987年後,台海關係逐漸解凍,父親才從台灣詩友處得知當年的老友路易士改筆名為「紀弦」,在台灣引領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現代詩浪潮。

先父去世前,我和紀弦伯伯沒有直接的聯繫,但我很喜歡看他寫給先父的信,信的他風趣、幽默,活脫脫一個老頑童!這類信很多,且舉幾個例子:

「寫詩可以長壽」,你這句話說得很有趣。但歷史上短命的詩人太多了。像你我這樣「老而不死」的,實在很少。一笑。(1989、413)

關於飲酒與寫詩,我想這是毫無關係的。因我只是為寫詩而寫詩,為飲酒而飲酒。我總在早起頭腦清醒時專心寫作,一旦喝醉,那就半個字也寫不出來了。(20011212)

除了幽默、灑脫,詩情、親情、友情、鄉情也洋溢在紀弦的信中。父親在暌違50年後和紀弦重新取得聯繫後,曾寫下一首七絕:「雲水深藏夢幻情,五十年問雁一聲。休問故家歸也未,海濤起伏令人驚。」紀弦回信說:「你的七絕一首,讀來令人十分感動。真的,奔星,像我們這種純粹的友誼,多麼可貴!可是我一時無法『和』你一絕。將來如有詩贈你,一定用航空寄去。」果然,紀弦於1990年10月11日在台灣《聯合報》副刊發表了一首《 風景》,並在當年11月28日通過航空信把詩作影本寄來,詩句如下:

吳奔星看我,/我看徐遲,/徐遲看大江東去。//都是些看風景的人,/而也都成為風景的一部分了。//至於邵燕祥呢,/他在看什麼啊?/看武漢,看南京,/也看三藩市半島。//半島的風景他最喜歡,/我不是不知道。

詩的後記說:「詩人吳奔星是我的老友之一,他寫了一首《憶紀弦》,發表於3月29日「聯副」,看了很是令人感動。他現住南京。」紀弦在信中則表示:「請你在看完了《風景》及其後記之後,笑他一個大笑。你的笑聲,我是會聽見的。」

紀弦1948年離開大陸赴台灣、上個世紀70年代移居美國,卻無時無刻不思念故鄉,尤其思念他稱為「第一故鄉」的揚州。他在2001年出版的《回憶錄》第一部中寫道:「我是揚州人。雖非土生土長,但我以揚州為我心目中之故鄉,誰還能否定呢?啊揚州,我多麼的懷念!」他的著名詩作《一片槐樹葉》,其中的句子「蟬翼般輕輕滑落的槐樹葉,/細看時,還沾著些故國的泥土啊。/故園喲,啊,啊,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讓我回到你的懷抱」,思鄉之情,感人肺腑!

紀弦信中曾談及詩作《茫茫之歌》:「1980年,我站在太平洋濱,極目西望,不見台灣,也看不見上海,十分的懷念故國與家鄉,因而寫了此詩。這才叫做懷鄉病的患者哩。」

在信中,他也曾多次提到回國和見面的想法。遺憾的是,老詩人最終未圓回到故園懷抱的夢想!個中原因,他也多次提起:

想念你和章伯,想念其他大陸上的和台灣的親戚朋友。但我和老伴一時離不開,因我女兒的家和小孩,需要二老照應。(1989、10、6)

去年9月9日桂林之會,我因內人健康之故,未能前往,否則會畢,我就可以和你一同回南京看看我的妹妹了。(2001117)

回看這些片斷,不免令人唏噓。詩人先是照應子女,然後照應老伴,故鄉也只能在夢中、在詩裡了!

1988年,《中國新詩鑒賞大辭典》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我撰寫了紀弦名作《你的名字》的賞析文字。書籍出版後,有讀者來信說,該詩最後一句「於是,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有誤,應該有七個「輕」字才對。於是,先父就此給紀弦寫信,他的回信說:「《你的名字》最後一行是六個『輕』字。」(1990年2月2日)這應該是我和紀弦的一次非直接交往。現在坊間不少詩歌選本中紀弦的此詩最後一句,錯誤地多加了一個「輕」字,不能不特別提上一筆。

先父吳奔星2004年去世後,我把訃聞寄給紀弦伯伯並附了一信,內容是什麼,已經不復記憶。他前後給我三次回復,片斷如下:

心海賢侄:(一)信收到。(二)驚悉老友吳奔星走了,我很難過。(三)我一定會寫點東西來紀念他。(2004年8月18日)

今天我已寫好了一首《致詩人吳奔星》,覺得還算不壞,他看了會高興。但是,還要加上一個後記,說明三十年代我們一同辦詩刊的往事才好。(2004年10月26日)

2004年10月31日,紀弦伯伯把寫好後記的詩歌寄給我。後來這首詩歌發表在同年12月7日台灣《中央日報》副刊上。詩云:

就前往宇宙深處,去赴詩神之邀宴,/……/在那四度空間至極華美/不可思議的旋轉廳中,/李白、杜甫、朱淑貞、李清照、/徐遲、戴望舒、楊喚、覃子豪、/……/他們大家都在舉杯歡迎,/說來吧吳奔星。

我想,現在,「在那四度空間至極華美/不可思議的旋轉廳中」,我父親一定和眾詩神一起舉杯歡迎,說:來吧,紀弦!

(作者係江蘇網多語種頻道負責人,業餘從事現代文學史料研究及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