緯度比北京還高一點的西雅圖，立秋後的最高氣溫只有十幾度，這裡沒有加州的陽光，卻上演著一部名叫「習」戰隊的大片，主角就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

習近平首次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是中美兩國塑造全球下一個10年地緣政治之旅，涉及傳統和非傳統安全、經濟議題、網路安全、台海局勢、朝鮮半島及環境和人文交往，牽動全球目光。

西雅圖暢談中國經濟政策

甫抵西海岸，習近平就在西雅圖進行了兩次重要的政策宣講。眾所周知的原因是，西雅圖所在的華盛頓州長期和中國交好，但還有一個原因或許是想避開華盛頓對華政策雜音的漩渦。中國人日常生活離不開的微軟、星巴克在西雅圖。習近平搭乘的波音747專機，也是在西雅圖設計製造的。

為什麼我把習近平訪美首日叫作「習」戰隊？其實，這並非我一家之言。中國外交部長王毅把習此訪定調為「增信釋疑之旅」，這是外交語言，白宮對中國已經揮起又暫時放下的制裁大棒，才是在眾多常規國際關係分析中，最值得關注的看點。

被美國威脅的中國企業究竟有哪些呢？遠在天邊，近在眼前。22日下午5點15分，在威斯汀酒店舉行的宴會上，美國商務部長普利茲克(Penny Pritzker)也現身了，一個合理的猜測是，在一共近800名的嘉賓中，她心中那份制裁名單上的中國企業家正和她同處一室。所以我說這是習的戰隊，「我們不僅不怕，而且還來到了你面前。」

23日，習近平應保爾森基金會之邀，和商界大佬暢談中國經濟政策，在我眼裡，也就是想給白宮傳話，為什麼美國不該制裁中國企業。在會場上，習近平主要傳遞了中國繼續開放和經濟運行穩定的訊息。

該座談會由中國貿促會會長姜增偉、美國前財政部長保爾森(John Paulson)主持。

剛參加完中美州長對話會的習近平還帶著同樣的藍色領帶，和這宴會廳四周牆壁上的暗藍色燈暈相映成趣。這一次他沒有脫稿，顯然意味著檔夾裡放著的講稿是直到最後一刻才確定的版本。再看台下，長長的主桌，由於貴賓太多，顯得有點侷促，駱家輝、董建華已是華髮浸染，細心的人也能看到習近平的頭髮中也藏著幾縷白髮，不禁讓人感慨，中美關係在波折中找前進的方向，讓多少人白了頭。

演講中有幾個小高潮，習去古巴喝Mojito（一種當地特色的雞尾酒）顯然算是一個。要知道，歐巴馬已經把美國與古巴重啟外交關係當作他的重要政治資產，習在此場合提及古巴，說明中國並沒有那麼小家子氣。

還有就是談到反腐敗時，提到知名的美劇《紙牌屋》，它是歐巴馬的最愛。習的原話是，「一段時間以來，我們大力懲處腐敗案件，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就是要順應人民要求，這其中沒有什麼權力鬥爭，沒有什麼紙牌屋。」

習大方展現自己風格

習近平的演講還有一個主線，那就是他自己成長的故事，這其實很符合美國人的行事風格。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蘇格在北京和我對談時說，中美的思維邏輯不同，從寫信就能看出來，「美國是先寫街道、社區、城市，最後寫國家，中國正好反過來。」

人是好奇的動物，人和人的相互好奇和瞭解，就構成了國與國的關係。習近平在說到人的時候，特意用手比劃了一下「人」這個漢字怎麼寫。台下很多人其實早知道習從基層到國家主席的簡歷，但他們不知道習的內心世界，今天他們如願了。

來賓觥籌交錯的內容永遠是個迷，但你也可以看到，習近平優雅地拿取不同酒杯的姿勢似乎經過訓練，尤其是時刻注意不讓手肚接觸酒體，以防破壞溫度，更是讓很多見慣世面的美國人也自愧不如。

於是，全場的人都看到了一個這樣的中國元首，他在窮苦的地區想帶領鄉親致富，他年輕時到美國考察農業，感慨什麼時候才能讓中國人過上這樣的生活，他的世界觀中不抗拒改革，他會帶領這個星球上最多人口的國度走上繁榮發展和富強的道路。

在華府展開政治議程

從西雅圖到華盛頓，習近平開始了真正的訪美政治議程。

我在白宮南草坪舉行的歡迎儀式上，突然收到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組織（WSC)線人的一則資訊：中美將達成共同禁止象牙商業性貿易的共識。得到這個消息時我並不吃驚，要知道為了習近平的首次國事訪問，中美各個部門早在一年前就開始了準備工作，倒是白宮如何雇傭說客，讓歐巴馬圈定中美之間的共識，引起我的興趣。

果然，三個小時後，習歐會後中方公布的共識清單的第47項寫著：雙方認識到打擊野生動植物非法貿易的重要性和緊迫性，承諾採取積極措施應對這一全球性挑戰；中美承諾在各自國家頒布禁令，幾乎完全停止象牙進口和出口，包括限制象牙狩獵紀念物進口，採取步驟停止各自國內象牙商業性貿易。雙方同意進一步開展打擊野生動植物非法貿易的聯合培訓、技術交流、資訊共用和公眾宣傳，強化國際執法合作。雙方同意與其他國家合作，以全面開展打擊野生動植物非法貿易工作。

我在12小時內，在華盛頓和紐約找到了Susan Lieberman和Dr. Cristian Samper，他們是直接推動這項共識的白宮說客，我想從他們的口中知道，歐巴馬在林林總總的中美爭拗問題中如何找到共識。

美國的說客文化由來已久，有機會到華盛頓，一定不要錯過說客公司雲集的K街，不同的顧問公司為不同的利益集團服務，他們提供一整套政府公共關係諮詢、人脈梳理及文宣工作。

 Susan Lieberman大方地承認，她和Samper都是歐巴馬任命的白宮打擊野生動植物非法貿易的顧問。她說，早在2013年9月，他們就開始遊說工作，並收集了100萬請願信給白宮。於是，我們清楚看到，至少在打擊野生動植物非法的貿易問題上，美國兩年前就列出了問題清單給中國林業管理部門參考。中國倒也樂意接招，去年李克強總理訪問非洲期間和隨行人員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就是絕不可以把象牙製品帶上專機，開啟了中國打擊野生動植物的合作。

與中方公布的清單第一大項為「中美新型大國關係」不同，白宮把全球事務列為第一大項，首當其衝的就是阿富汗問題。

阿富汗問題是中方清單中「亞太地區事務」項下的第41子項：原話是雙方決定就阿富汗問題保持溝通與合作，以支援阿富汗和平重建和經濟發展，支援「阿人主導、阿人所有」的和解進程，並促進中美阿三邊對話。中美同阿方在9月26日聯大期間，聯合主持了關於阿富汗重建和發展的高級別會議。

中美第一家庭之間的互動

國宴是在美國東部時間9月26日晚上8點開始的，習近平的中式上裝配上帶袖口的法式襯衫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她的夫人一身寶藍色晚禮服，更顯得氣質典雅。迎賓樂奏畢，歐巴馬首先致歡迎詞，這名任內數次訪華的美國總統看來很瞭解中國人對美食的熱愛，當他說出「食為天」的時候，自己都笑了。

歐巴馬在致辭時談到二戰期間中國人如何救下美國飛行員，讓所有來賓聽得都津津有味。歐巴馬說，中國村民給他們庇護，給他們吃的和穿的，還給他們療傷。幾十年過去了，一個中國人提到救起的美國飛行員還用了這樣的比喻，「他就像一雙手的姆指，我像食指，我們是兄弟。」

其實，在場的所有人都打心裡明白，中美之間的確有一些問題和分歧，讓我驚訝的是，歐巴馬居然引用了一句充滿中國哲學意味的話，來表述如何看待分歧，原話是「海納百川」，中國和美國人民就像不分家的手指頭一樣。歐巴馬隨後用不太標準的中文說「乾杯」，全場報以熱烈掌聲。

看得出來，拋開習近平和歐巴馬的元首身分不說，他們已經建立起深厚的個人友誼。習近平致辭開場就動情地說，這次訪美是一次令他難忘的旅程。

坊間不少人將習首次訪美和鄧小平訪美做對比，習近平不諱言這段往事，「36年前，鄧小平訪美創造了兩國歷史性的關係，縱然有風雨，過去30年來中美還是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未來的中美關係也必然更加光明。」

除了國宴上的致辭令人印象深刻外，習歐會還少不了兩位第一夫人靚麗的身影。歐巴馬在歡迎儀式上打趣地說，兩國第一夫人確實吸引了很多外界的目光。習近平在國宴致辭上也透露了一段夫妻之間的話，「今天早上，我的夫人和歐巴馬夫人參觀了國家動物園熊貓館，我夫人後來告訴我說，她被美國小朋友對熊貓的熱愛和好奇所感動，她也在那個場合說，中美友誼的種子已經根植在小朋友的心底。」說罷，習主席婦唱夫隨地說「我非常同意她的說法。」

和歐巴馬引用中國古語不同，習近平的眼界更高，全場摒棄凝神，他引用的兩句話一中一洋，「為者常成，行者常至」、「預測未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創造未來」。前者出自中國古人，後者來自林肯。

舉手看手錶，此時已經是晚上8時32分，半個小時的賓主致辭，也算創了白宮國宴的的紀錄，全場卻聽得津津有味。

記者會令人印象深刻

除了兩個人在各個場合的會談，共同記者會也是習歐會的一場重頭戲。玫瑰園的座位擠得滿滿的，這場下午1點20分才結束的記者會，給我最深印象的就是面對諸多記者的刁鑽問題，兩國元首都坦誠對答，尤其是習近平每次回答前必先向記者先生或女士致謝。

僅以彭博社記者第一個提出的網路安全問題為例，歐巴馬說，我們現在要聽其言，觀其行，氣氛立刻有點尷尬，大家把目光都投向習近平。到底是大國領袖，再棘手的問題都條理分明，習近平娓娓道來：中美作為兩個網路大國，應該加強對話和合作，對抗、摩擦不是正確選項。中美兩國主管部門就共同打擊網路犯罪達成重要共識；同意加強案件協查和資訊分享；各自政府都不從事或在知情的情況下支援網路竊取知識產權；建立兩國共同打擊網路犯罪及高級別聯合對話機制；設立熱線電話。

在中國不斷的發展過程中，確實外界有疑慮、有雜音，甚至有不滿而引起的遏制。但習近平出現在美國人的面前，本身就說明了一個道理：崇尚含蓄的中國人正逐漸擁抱國際規則，大膽說出自己的想法，並不拒絕民主和革新的價值觀。我想，擱置了友華和排華的爭議，習近平和歐巴馬的會晤，最大的政治資產便是能讓美國的對華政策制定者，重新審視兩國之間的利益共同點並坦承齟齬處，讓中美兩國人民成為最終的得利者。

（作者係《大公報》首席外交記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