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族的文字除了具有記錄載意、溝通的功能之外，還能具有美學、藝術境界者，大約只有漢字。

漢字至目前所知，可以上溯到甲骨文。甲骨文百年前才被發現，它之後的刻在青銅器上的金文，則很早就為人們所知。此二者發現（出土）的時間差距有上千年，但它們卻能續接漢字演化的過程，這是文明史上的一個奇蹟。中國大約在不晚於東漢時，就已經認識到漢字的美學意義了。漢時，通行隸書，它是在戰國、秦篆體的基礎上，一個深具歷史意義上的變革。以後隸書又演化為真（楷）法、行法及草法。現在，人們通行的楷書大抵在唐初就形成、固定下來。瞭解書法的歷史，就瞭解時下很多有關簡化漢字，繁體（正體）之辯，乃無意義之舉。自隋朝開始的科舉制度，就把讀書人的仕途和寫的一手好書法連接在一起。寫一手好字、好書法，成了讀書人、官員在社會立足的基本條件。

隨著時代的發展，科技的進步，現在一般人已經不再具備前人那樣的書法素養。現在且不說書法，就是寫字的機會似乎也慢慢少了（是好事？是壞事？）。但這並不妨礙書法作為人們開拓生活空間，提升內在素養的合適載體。它讓人們在繁忙和複雜的社會生活中，保有一定的清閒和平和的心態。

書法，確實是一個神妙的東西，每個人，並且每次的所寫都不同，更為重要的，它能反映出一個人的內心活動。一個書法墨蹟寫好後，即便經過很長時間，人們仍能從其作品中，看到書家書寫時的意識活動。著名的顏真卿的〈祭侄稿〉雖經千年，後人至今還能體驗到他書寫當時的悲憤、傷感。同樣，我們如能接觸宋代米芾的手劄書法，就會驚訝發現他居然能把漢字寫成那樣的風流倜儻。

我早年在台北上小學、中學時，印象很深的是，街上店鋪的牌匾很多是名家所寫的好書體，如賈景德，于右任。70年代末，我來到北京，也能看到街上的一些牌匾，雖然不是名人所寫，但也都賞心悅目。多年以後，這些具有美感的招牌少了，換成千篇一律的電腦書體。這些電腦書體，就每個字來說，也是端端正正，但是連在一齊時，就顯得呆板、了無生氣。

這些年，我回到台灣，看到滿街都是胖胖圓圓的字體，相當醜陋。我懷疑這是否受到來自東洋之風的影響？陸客到台灣說，台灣的中華文化保存的好，我且就問，這樣的街景景觀，何以見得？

然而，物極必反。現在愈來愈多的人們開始認識到書法的人文性和社會性，並且開始喜歡書法。大陸普設的「老齡大學」都開設有書法的課程，退休的人們學習書法之風很盛。有電視台開設「書畫頻道」，也可上網直播，內容除播報書畫新聞外，還有學習書法的課程，進行遠端教學。我看節目中的作品，不少小朋友所寫書法令人耳目一新！我聽一位書法界朋友講，大陸的書法教學講求溯源，從上溯古人作品學起，這樣起點高，路走正，效果必然好。

有謂：學習書法都先從楷書學起。如果從樹立書寫的架構說，這也無可厚非。但，這不是一個必然。王羲之的草書《十七帖》，千年來，直到今天，還是人們學習草書的範本。王羲之生活在楷書成熟的唐代之前三百來年，這就說明了問題的本質。學習書法，特別是入門的階段，還得跟著老師學習為好，有人指點一筆一劃的關鍵所在，很重要，才能事半功倍，避免走彎路，單靠自己的琢磨，不是辦法。

中國歷代書法家彙集了千百年的成果，是一個文化寶庫，不從古人的成果上來學習，來繼承，是不可想像的。我們看歷代的名家固然各有其不同的風采，但仔細觀察品味，就知道，他們之間還是有共同點，並都有來自更早期名家的傳承。所以，沒有傳承，就談創新，是外行話。就此，人們可以瞭解到，從認真學習書法的角度言，臨帖會是一輩子的必需，而不僅僅是對初學者的要求而已。

古人將書法成就與一個人的人品聯繫在一起。宋朝的蔡京是個奸臣，儘管他的書法很好，但在書法歷史上遠遠排不上號，這反映了中國人的美學觀、藝術觀。現在，書法雖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書寫工具，但能寫一手好字，還是為人所稱讚。我聽一位北京文化界的朋友說起，到台灣去訪問，如果拿不出像樣的字來，就備感有壓力！我在台灣、大陸都教過書，發現兩岸大學生的字（硬筆字），一般都不太像樣。我和他們說，把字寫好是每個人一生中應該注意的事情。有條件的話，家長應該讓小孩從小就立下書法的基礎。

（作者係北京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