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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功力創造現代意義─觀管峻書畫|余秋雨 在 Facebook 上分享!


  與很多文化領域不同的是,近年來,我國的書畫藝術堪稱繁榮。所謂繁榮一定會出現幾個特點,一是大量年輕人的介入,二是各種實踐取向的並存,三是由此帶來的熱鬧爭論和 困惑。
大概是針對這種情況吧,在全國首屆青年書法作品展覽評審中,評委會特地在一般獎項之外設立了很有學術意義的「功力獎」和「探索獎」以示對兩個不同方向的優勝者的同時鼓勵。結果,這兩個獎項都只有一名獲得,「功力獎」得主是江蘇的管峻。
管峻是我在書畫界的年輕朋友。六年前初次見到他的作品,我眼前一亮,立即被他筆墨間的那份虔誠和恭敬所感動。看得出來,他是長年累月地在師法先賢,師法的範圍很廣,師法的年代也很寬,並沒有明確的流派和宗門歸屬,他似乎只歸屬於「中國書畫」這麼一個大題目。這種情景,在許多處於「打基礎」階段的年輕畫家身上也能看到,但管峻顯然早已超越了這個階段,因此,他的虔誠和恭敬,並不是一個過程,而是一種美學。
我很贊成他的這種美學追 求。小而言之,這裡有一個不必爭論的問題,那就是,他個人拿這枝筆,入這個行,本來就是出於傳統書畫的熱愛。別人可以做別的選擇,卻不能指責他這種純淨的熱愛,大而言之,正處於復興過程中的中華文化,在很多方面需要突破,但更需要對它悠久而燦爛的遺產重新進行體認、選擇和保存。在這一點上,不能以科技創新、思維創新的模式來要求傳統藝術。歐洲從文藝復興到啟蒙運動,都是在復興古希臘、古羅馬藝術的過程中來傳播觀念的,「舊」與「新」相依為命,難割難分。
基於這種想法,我為他的書畫集寫了一篇序言。我說:「對於自先秦到漢唐的高貴之氣,浩然之風,我們想要尋找和呼喚都極其艱難,哪裡談得上突破?這是一種未必完全失落卻已嚴重破損的韻致,這是炎黃子孫在美學上的最佳表現,這是中華民族曾經有過的千古絕唱,我們現在能夠給予的態度唯有虔誠。」我又說,管峻得力遠古,採擷歷代,走了一條老實而深厚之路。在這條路上,再耗下去多少年月都值得。
在這條路上,管峻遇到兩個理論難題。一是所謂「個性」問題。有些人認為要發揮藝術個性就應該在傳統之後徹底原創。管峻認為,既然是在從事傳統的書畫藝術,就不可能是徹底原則,他不想把自己的個性淩駕在古代大師們的頭上。在傳統全面褪色的年代,他對傳統赤忱的熱愛、精心的選擇,以及小小的推進, 反而體現了一種鮮明的個性。
第二個難題是所謂「雅俗」問題。由於傳統存世久遠,已流播成一種共性,容易讓民眾親切辨識,而過於張揚「個性原創」的作品常常存在著民眾接受上的障礙,因此,凡是虔誠師法先賢的藝術家又常常存在著民眾接受上的障礙,因此,凡是虔誠師法先賢的藝術家又常常在今天被視為「媚俗」。對此,管峻卻心安理得。他認為,被古代先賢掘挖出來而又經歷了千百年歷史考驗的審美形態,傳達了中華民族的集 體審美心理,自己有緣浸潤其間,與民眾喜樂與共,是一種榮幸。
管峻的這些想法,是站得住的。

事實已經證明,管峻的筆,已因多年的虔誠、恭敬而功力非凡。很多失散多年的華夏風韻,被他一筆一劃地召喚回來了。

   他還是那麼年輕,因此,在他筆下,那些蒼老的墨色有了青春的體溫。在我看來,多有幾個管峻這樣的人,多有幾支管峻這樣的筆,將是中華文化復興的吉兆。

管峻出身貧寒,卻像是獲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啟示,從小喜愛寫字、畫畫,父親有一枝筆, 他趁著父親回家休息時就拿過來塗畫書寫。在他 12 歲時父親因病去世,那枝筆就成了父親留 給他的唯一遺產。幾年後,這枝筆不小心掉在柴禾中被焚燒了。這整個過程,像是一個以筆為圖騰的祭奠儀式,預示著管峻此生,將創造出一番與筆相關的宏大事業。
現在,誰都看出來了,這已不再僅僅是他個人的事業。
 
(作者係散文家、文化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