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幾個關鍵先進大國挺身出面參與,而造成聲勢大漲的亞投行與「一帶一路」,卻一直沒有得到重要近鄰俄羅斯的大力支持。儘管5月初習近平國是訪問俄羅斯,但整個俄羅斯,上自普丁以至社會基層各界,對於習近平中國夢第一響的亞投行與「一帶一路」,卻仍然存有疑慮與抗拒,以致形諸於外的是「不表熱烈力挺」。
多重原因造成俄國擔心
普丁所表現出來的消極,知情專家研判,實乃緣於俄羅斯對中國大陸的崛起有些憂心。
所謂的「俄羅斯危疑」,第一是俄羅斯擔心華人及華人文明入侵。120年前(1896)清政府特使李鴻章為參加帝俄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大典,從3月底即自上海出發,花了將近三個月時間,經南海、印度洋、黑海,而後轉乘火車,直到5月中旬才抵達莫斯科;但「一帶一路」戰略一旦建設完成「北京-莫斯科的亞歐高速運輸走廊」,則中國民眾光憑駕車就可以在不到一周時間內,直抵莫斯科,對旅遊、通商當然大大便利,但對俄羅斯社會大眾,在面對越來越強大的中國,其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卻勢必無端陡然高升。
事實上,中國人早已大量跨進俄羅斯遠東地區貿易、工作和居住,目前,光是遠東地區就已超過100萬人;一旦高速運輸走廊建設完成,乃至高鐵開通之後,中國人更將爆增湧進,加上俄羅斯本身就有人口老化及出生率偏低的人口危機困擾,在可預見的未來,華人將會成為俄羅斯最大的少數族裔,勢必提早牽引出「類似黃禍」的歷史情結。
第二大擔心是怕原本輔翼之下的中亞國家全面大規模倒向中國。「一帶一路」範疇內的不少中亞國家,本皆是前蘇聯加盟國,一向就是俄羅斯戰略、資源和商貿等的重要犄角與後勤支援;亞投行與「一帶一路」戰略一開展,中國勢力必將直逼俄羅斯後花園,甚至可能完全取代俄羅斯功能地位,而變成為整個中亞地區的新政經主導國家,從地緣政治及經貿互動規模言,中亞國家的政治經濟體質,本就比較易於傾向中國,尤其在烏克蘭危機和克里米亞事件爆發後,中亞國家更加擔心,「俄羅斯之手」可能遲早染指的風險,「傾中保平安」的意念,乃益加為之倏然高挺拔升。
第三大擔心是俄羅斯早想成為區域經濟整合的創造者,而不只是參與者或追隨者。俄羅斯一直存有要建立以俄羅斯為核心的「歐亞聯盟」(Eurasia Union)大願景,冀就前蘇聯統轄治理地區範圍,建立一個超級經貿大聯盟,以發展和壯大彼此共存共榮經貿關係,擺脫俄羅斯長期單一依賴石油、天然氣出口的結構性經濟困局,而現卻落得變成中國「一帶一路」計畫的超級大驥尾,當然不免自我怨艾並嘆情何以堪。
第四大擔心是,俄羅斯「統一貨幣計畫」大夢將因此宣告破滅。自從2000年普丁執掌政權以來,就一直想藉由歐亞經濟聯盟架構,發展一套頗為宏偉的「統一貨幣計畫」,既可西向與歐元相抗衡,又可以串起東西大連橫,直追神聖羅馬帝國之姿,以單一貨幣作為重建「新的歐亞帝國」的重要起手式。可是,「一帶一路」計畫即將提前促成「人民幣經濟圈」的落實,不啻使俄幣統一夢未竟已破滅。
俄向東看需與中國合作
從現時形勢看,普丁迫於歐盟與美國的聯手經濟制裁,以及國際油價暴低的財政窘困,而不得不乞助於中國,勉予締訂能源合作等各種雙邊經貿協定。
其實,早在烏克蘭危機導致西向政策受阻之後,普丁就加快「向東看」步伐;相較於美國,俄羅斯「重返亞太」的難度當然更小得多,只要遠東地區能夠成為東亞經濟圈中的一部分,俄羅斯就可能實現國家重心東移,借助東亞地區發展,而獲得巨大的國家紅利。當然,這一轉向能夠致勝的前提,必然是俄羅斯要真正開放遠東邊界,將其視為地區經濟的中心,而不再只是遙遠邊疆而已。更重要的是,有以下幾個原因足以說明,中俄合作乃俄羅斯「向東看」政策可以走向世界的關鍵。
第一,中國已是全球化體系中的一員,不會再輕易選邊站。中俄既是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中美也正在構建新型大國關係,俄羅斯和美國可以說都是中國永續發展的關鍵性「前提國家」:中俄友好,可為中國提供穩固的邊疆安全環境;而中美合作,則可為中國提供走向全球化的道路。倘若中國選邊站,那麼大國政治勢將呈現陣營化的趨勢。很顯然,中國可以成為俄羅斯與美國間的調停者,避免美俄雙方對峙走向對抗。
第二,中國已然成為全球化的動力。二戰以來形成的全球化的規則和機構越來越不能適應當前國際經濟的發展,新一輪全球化開始啟動;「一帶一路」戰略就是想推動歐亞大陸建立一個開放的經濟體系。這一設想與俄羅斯的歐亞聯盟不謀而合,中俄兩國有了新的合作空間。習近平5月初訪問俄羅斯,除了參加紅場閱兵式,還就絲綢之路經濟帶和歐亞聯盟的對接與俄羅斯達成共識。
第三,中國是歐亞大陸內部繁榮的轉化力量。對於歐亞大陸心臟地帶國家而言,中俄合作是巨大的機會,中國提供繁榮,俄羅斯提供安全保障,可以大大減少彼此合作過程中的摩擦;俄羅斯所擁有的地緣政治優勢,可以轉化為大陸板塊經濟合作的動能,亦可以改變俄羅斯及其周邊國家關係的性質,有效實現歐亞大陸內部的經濟繁榮。
第四,中國是歐亞大板塊東西共存共榮的互動驅力。中俄之間的合作,可以實現歐亞大陸東西兩端的互動。俄羅斯一直就是歐亞國家,而「一帶一路」所冀盼能夠實現的,就是東亞和歐盟的互動。
中俄歐三方的關係,會連動影響到歐亞大陸的新格局:就西向的歐盟,尤其德國而言,沒有理由與俄羅斯長期對峙,梅克爾總理為烏克蘭危機展開穿梭外交,就是明證;而東向的「一帶一路」,尤其是亞投行,可以有效為歐俄合作提供一個平台,倘若沒有歐俄關係的緩和與發展,「一帶一路」戰略將缺少落腳點,所以,中國當然也有高度意願和動力,從旁推動歐俄關係改善。
2015年6月7日到8日在德國慕尼黑舉行的G7高峰會議決議,在俄羅斯「改變烏克蘭現狀」危機未完全解除之前,歐美領袖國家將繼續聯手孤立俄羅斯,普丁對中國的「仆地屈就」行動,恐怕一時還不會出現大翻轉新情勢,保持一定程度「不表熱烈力挺」的姿態,恐怕也暫時不會改變。
然而,受到先進大國搶進亞投行及「一帶一路」的戰鼓已然頻催之際,俄羅斯人民的「舊情結、新祈願」糾葛及疑慮不免加劇,而普丁個人又有著世界級領袖的異想,俄國對「一帶一路」的暗槓作法,也算是國際關係發展過程中的「常情」。要想俄國傾心力挺「一帶一路」,恐怕猶待時間化解,或國際大環境的劇變。
(環球經濟社社長兼公共政策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