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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餵飽了農民|魏國彥 在 Facebook 上分享!

 

中國「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522日在湖南長沙病逝。他曾描述之所以致力於水稻雜交研究,是因為童年時期,參觀一個園林場,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雜交的水稻莖桿像高梁一樣高,穗子像掃帚一樣大,稻穀像葡萄一樣結得一串串,我在水稻下面乘涼。

 

袁隆平畢生研究和培育水稻,協助解決中國14億人吃飯的問題。他從1964年開始研究雜交水稻,成功培育了「南優二號」,從1976年起在大陸廣大面積推廣應用,到2020年最新育成的第三代雜交稻「三優一號」,全年畝產量已達1,530公斤。他曾經多次前往印度、越南等國,傳授雜交水稻技術,克服糧食短缺問題。袁院士培育的「海水稻」能在鹽度千分之六的鹽碱地上生長,已走出青島培育地,不只推廣到大陸五個省分,還種到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去了,在相當於兩個台灣大的沙漠地區種植區,可以生產稻米了。

袁隆平的醫生透露,今年3月袁先生在海南島三亞的水稻雜交研究基地摔了一跤,身體不適,轉往湖南長沙住院治療,522日,不幸因器官多重衰竭而過世,享壽91歲,消息傳開,多方哀悼,大陸為他的過世降半旗誌哀。

袁隆平院士是幸福的,他實現了童年的夢想,餵飽了中國農民,解救了東南亞和南亞的民眾。飽漢不知餓漢饑,餓漢也不一定知道袁隆平。我們卻明白,對抗飢餓的戰爭沒有停止,未來可能更險峻。

黃種人不會是白種人負擔

回想1990年代,美國智庫「世界守望研究所」(Worldwatch Institute)的主任雷斯特布朗(Lester Brown)盱衡全球變遷的速度,提出「歷史加速」之說,他特別擔心21世紀全球氣候變遷加快,植物帶北移,生態快速變化,到時候誰來養活中國12億人?而於1995年出版了《誰來養活中國:小行星的叫醒鬧鐘》(Who Will Feed China? Wake-Up Call for a Small Planet1995)。他這樣寫著:「中國土地稀少會變成每個人的土地稀缺,中國的缺水會影響整個世界。」

布朗的擔心自然有其道理,但是聽起來不免有些「黃種人是白種人負擔」的老調,也帶有挑撥中國與東南亞/印度搶水的預言性質。還好,袁隆平院士帶領的雜交水稻的成就,加上中國這20年來在農業戰線上的生態優化措施,有力地回答了布朗先生的警告,也拆解了布朗預設的定時炸彈。

遠在八千年前,中國的河北、山東一帶開始有農業,稍後,長江南北出現「稻米部落」,稻米人口與技術向南傳播,進入中南半島,規模之大,運動之速,大氣成分都因此發生變化,科學家分析格陵蘭冰芯中氣泡的成分,顯示5020年前甲烷氣含量激增,歸功於稻田排氣與牛羊反芻,而美國學者茹地曼大聲疾呼,「人類世」的開始,就訂在5,020年前吧!

農業發達使華夏民族興起

華夏民族的興起與傳承也以農業為標誌。1921年安德生在河南澠池縣仰韶村遺址的紅燒土中發現稻穀的印痕;1931年董光忠在山西萬榮縣荊村發現粟或黍及高梁的遺存。1970年代考古學者在浙江河姆渡遺址、七千年前的地層裡,發現稻米堆積層,厚度0.2-0.5公尺,最厚的達到1公尺,顯示當時已經有「儲存糧食」的概念與設施了。這稻米有粳稻與籼稻兩種品種。3千多年前的殷商甲骨文卜辭中已有禾、稷、粟、麥、耒(大麥)等名詞。

漢民族尤其多以農作為生,而與北方與西北的游牧民族形成對比。漢初,漢高祖劉邦奉行「重農抑商」政策,出現了歷經高惠、呂后的「文景之治」,成就了到漢武帝初年的70年大治,一改原先春秋戰國、秦代人民在戰火頻仍下輾轉流離的慘況。漢書上說:「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而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一派物產豐饒,倉稟橫溢,任其腐敗,毫不在乎的氣派。湖南出土的漢代古器物,陶製的「綠釉陶倉」,是當年家戶儲存米糧的小倉庫;有陶製的豬圈模型,圈中黑豬一頭,栩栩若生。「齊民要術」古籍中傳授選母豬的要訣:「母豬短喙無柔毛者良」。由這些古陶器,不難想像當年糧倉充實、六畜興旺的樣子。

現代史學家克里斯欽(David Christian)在他2018年新書《起源的故事》(Origin Story:A Big History of Everything)裡,比較工業社會與農耕文明的差別,特別提到農耕社會相對容易治理。基本上,農人辛勞就有回報,人民自給自足,以物易物,也無須太多的金融治理;也不像工業化社會,需要制訂諸多法令,保護勞工,節制資本家巧取豪奪。這應了中國「擊壤歌」的古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儘管目前中國逐漸往工業社會傾斜,總不能忘了照顧這塊古老大地上、華夏文明八千年的農耕傳統,農民過好日子,國家與民族的根基就穩固了。《史記·酈生賈陸列傳》古有明訓:「王者以民為天,民以食為天,能知天之天者,斯可矣!

要從國家的高度保護生態

21世紀,照顧農民的首要戰略在於從國家的高度保護生態,保護可再生資源的韌性。中華大地經過八千年的多次擴張,精耕細作,無可諱言,大地傷痕累累,有些地區超限利用,有了「生態赤字」(大陸經濟學家胡鞍鋼1990年代創設的語彙),這等於是向後代借資源,為了「永續發展」、「世代正義」,這個欠債要趕快補上。盡快補債的好處在於及時修補傷口,活化土地與生態系統的活力,使得中國大陸能夠鍛鍊出一定的韌性,來對付本世紀可能發生的種種生態變異,以及必然發生的氣候帶北移。

近三個月來,塵囂甚上的「2050碳中和」將會衝擊中國農業,奧地利學者Stefan Frank帶領的團隊2017年發表的文章顯示,為了維持地球升溫不超過攝氏1.5度的溫室氣體減排措施,設若強制執行,將導致全球13億人營養不量,而且對高人口密度國家(中國、印度)的衝擊尤其嚴重。課徵碳稅將使農產品價格上揚,以牛肉為最,稻米次之,前者可能漲價到百分之百,漲價的幅度與碳稅高低成正比。以稻米價格為例,設若二氧化碳的碳稅每公噸100美元,稻米價格將上升20-40%

注意農地管理與水利經營

另方面,北京大學陳淑愛教授2016年發表的研究顯示,在21世紀的前十年裡,大陸種植玉米與大豆的農地面積大幅增加,尤以玉米為最,從2,200萬畝增加到2,900萬畝,生產基地主要在黃淮下游與東北。而若全球溫度上升,2100年中國的大豆產量可能下跌3-12%,玉米下跌7-19%。證諸21世紀第一個十年全暖化的影響,已導致中國玉米與大豆有82,000萬美元的損失。全球暖化的長期趨勢對中國農糧的衝擊,值得未雨綢繆。

保育農田,當然要注意農地管理與農田水利的經營。但良善治理的範疇不能太窄化,因為農地的健康建築在整體環境的健康,例如水質好、水量夠,例如生物多樣性(蜜蜂、老鷹、蚯蚓、微生物等)的完整。大陸東北已然是中國玉米與大豆的主要產地,同時,也是全中國森林覆蓋率相對高的區域,這意味著,東北的生態環境與生物多樣性相對優越。森林既是地球呼吸的肺,也是涵養水資源的肝與腎,為了加強東北這個新糧倉的韌性,東北的環境治理與森林保育至為重要,千萬不可殺雞取卵,害了中國農業永續發展的新希望與大格局。

同樣的道理,當然也應舉一反三,運用到全國各地理分區,期望中,中國的農業生產能養活中國的15億人口,不至於成為世界的負擔,甚而成為世界的希望所寄,這不只是「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的夢,也應該是華夏民族在21世紀和平崛起中的宏圖遠志。

 

(作者係台大地質科學系兼任教授,環保署前署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