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先生是當之無愧的中國畫大師。他和關山月合作的《江山如此多嬌》,成為我國民族文化的瑰寶;他引領創立的「新金陵畫派」,是江蘇乃至全中國值得驕傲的文化成就。
「新金陵畫派」五位主要代表中,傅抱石 (1904—1965年,61歲)、錢松岩(1899—1985年,86歲)、亞明(1924—2002,78歲)、宋文治(1919—1999年,80歲)、魏紫熙(1915—2002年,87歲),傅抱石在世時間最短。所以,經常會有人感歎:要是假以20年,傅抱石能渡過文革劫難,迎來改革開放的春天,他會用他天風海雨般的豪情,用他的神來之筆,留下多少藝術瑰寶啊!
傅抱石雖然英年早逝,但他留下的藝術思想和藝術作品,已經成為我們珍貴的文化遺產。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第一次去人民大會堂,我最想去找的就是那幅《江山如此多嬌》,後來終於在北門二樓大廳找到了,大家為其宏偉壯觀的氣魄所深深震撼。我想在畫前留影,可是相機鏡頭太小,沒有辦法把畫和人一起照下來,只得從很遠的地方去照。現在再來看看當時留下的不是很清晰的照片,很是親切,尤其是我當時看到的這幅畫還是真跡,現在陳列的是臨摹作品,原作已經珍藏保護起來了。
傅抱石留下來的還有值得他驕傲的兒女們。藝術家族的傳承賡續,往往會出現所謂的斷檔和衰減效應,而如傅氏一門,成才者甚眾,確實十分難得。更為可貴的是,傅家兒女們並沒有因襲父親的畫風,而是繼承了父親「其命惟新」的精神,各自獨樹一幟,風格卓然。
傅小石及傅二石
傅小石,傅抱石長子,生於1932年。小石從小聰慧過人,在繪畫上極有天分,應該說,傅抱石對他是寄予極大的期望的。他後來考入中央美院,卻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打成右派,這對傅家是致命一擊。曾經見過一張照片,是1959年傅抱石在創作《江山如此多嬌》時,小石去見他時的合影。小石滿臉的落寞和無助,父親是眉頭緊鎖,可以想見,此時此地的父子相見,該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小石的厄運不止於此,文革中又以所謂叛國罪被判刑。粉碎四人幫後,又因突然得知右派被改正的消息太過興奮而腦溢血,以致右手不能執筆。在一連串的打擊面前,小石表現出不向命運屈從的高貴品質。他雖然不良於行,不善於言,仍以極大的毅力和勇氣,以左筆創作,新闢天地。他的沒骨人物畫,有傳統意蘊,得其父神韻,又汲取西畫之造型色彩,有著極高的藝術成就。但命運似乎太過不公,2011年,他又因意外導致顱內出血,昏迷至今。
傅抱石的二公子傅二石,生於1936年。二石通達開朗,幽默睿智。父親在世時,年輕而淘氣的他往往是出氣筒,但給父親打酒的任務總也是他擔著。父親內心喜歡他,會帶他出去寫生,親授技藝,對他的習作也會指點修改。父親去世時,他正在山東工作,收到父親病重的電報,趕緊乘火車回來。到了下關火車站,發現報欄前人頭簇擁,他湊過去一看,是帶了黑框的父親的照片。他真的感到天要塌下來了。在父親的葬禮上,他一直在哭,有人對他說,不要哭了,要是哭了你爸爸能活過來,我們一起哭!後來他明白了,他是男子漢,要堅強,再以後,「我們家的許多事,大哥因為身體的關係管不了,就落到二哥的肩膀上」(傅益瑤語)。這麼多年來,他為研究、推薦和弘揚父親的藝術與精神,嘔心瀝血。我們這次策劃專稿時,承蒙他和太太孫靖華一起,與我們先後去了漢口西路和傅厚崗兩處故居,在現場回憶起一樁樁難忘的往事。
二石是著名的山水畫家,曾任江蘇省國畫院山水畫研究所所長。他的山水,大氣磅礴,墨氣淋漓,充滿浪漫精神。他善畫「雲」,與父親的「雨」有異曲同工之妙。二石雖已高齡,但筆力仍健,筆下絲毫不見老態。前不久他在省九三畫院舉辦了一次個展,觀者如雲。
四個女兒個個有才情
傅抱石先生家一共有四個女兒,分別是益珊、益璿、益瑤、益玉。
傅益珊是家中長女,也是傅抱石的掌上明珠。她讀大學時,正是大躍進大煉鋼鐵的年代。擔任班級團支書記的她,連續作戰,不得休息,致使緊繃的神經出了問題。為了治好她的病,傅抱石費盡心機,甚至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他在兩幅扇面上的題款,讓我們看到了一位偉大父親的愛女之心、舔犢之情,其中一則「長女益珊在太湖療養已二月有半,即不見已二月餘也。今日突然念念不已,予非英雄未能免兒女之情,矧將老邪?塗此遣悶」,讀之令人動容,已成父愛名句。現在,傅益珊病情穩定,每天堅持畫畫。她的畫不拘格法,筆飛墨舞,呈現天真爛漫的情趣。承二石夫婦相助,本文得以發表傅益珊畫作,據瞭解,這是她作品首次公開發表。
最近,一本《傅家紀事》引起很大反響,作者以優美細膩的筆調,寫父母兄妹,寫傅家舊事,娓娓道來,引人入勝,作者是傅抱石二女兒傅益璿。她畢業於南京藝術學院,先後在香港、加拿大居住,現在又回到南京。傅益璿是位極有個性、極有藝術天賦的女子,幼時學習鋼琴,後來學畫,作品曾得到林風眠的肯定。她的水粉畫色彩絢爛,意在自我感受的抒發,已同父親的畫風離得很遠了。
傅益瑤是傅家第三個女兒,她是一位知名度很高的畫家和作家。這些年來,她接連出書—《我的父親傅抱石》、《我的東瀛歲月》、《我有良師》等等,每出一書,都是洛陽紙貴。1979年,經鄧小平親自批准,她去日本公費留學,進了父親當年求學的大學—東京都武藏野美術大學,開始了艱難的求學歷程。她在一處終年不見陽光、又是居室又是畫室的小屋子裡,一住就是18年。正是有了父親的精神力量支撐,也仗著父親所遺傳的天賦才能,她立定精神,不畏艱難,最後獲得巨大成功。她為日本許多著名寺廟所作的巨幅壁畫,以及以日本民間祭為題材的作品和唐詩詩意畫,氣勢恢宏,墨韻彌漫,顯示了中國水墨畫的獨特魅力,連日本最著名的美術家和美術評論家都讚賞不已。傅益瑤現在依然在忙,經常也會在南京住一段時間,除了畫畫,她還熱心上了畫瓷,並一直為國際文化交流而辛勤奔波。
傅家最小的女兒傅益玉,外相溫婉,內心堅強,文革中全家遭難時,她以瘦弱之軀背著行李,給在山東和洪澤湖監獄中的兩個哥哥送去衣物。她後來也隨三姐傅益瑤去日本留學,進的也是武藏野美術大學。她讀了大學又讀大學院,整整六年攻讀日本畫。她的日本畫《無想》1989年入選「第二十回全日本畫展」—這是日本戰後第一個被選入參加日展的外國人。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先生葉宗鎬是一位研究傅抱石的專家,在宣傳介紹傅抱石中功不可沒。
兒女慷慨捐贈父親作品
傅抱石是一位無黨派人士,曾先後擔任全國政協委員和人大代表,其子傅小石是江蘇省文史館館員、省民進會員;傅二石是九三學社社員、九三中央畫院副院長;傅益瑤是江蘇省海外聯誼會常務理事。他們一家以自己的家風和傑出的成就,為中華文化增添新的光彩。他們的母親羅時慧生前,曾經分別於1972年向故宮博物院捐贈傅抱石33幅作品,1979年向南京博物院捐贈365幅作品。2007年,傅抱石子女再次向南京博物院捐贈一批傅抱石作品,包括寫生畫稿、論文手稿和常用印章。這樣一批價值連城的珍品的捐出,在海內外引起一片熱議。我應邀參加了該次捐贈儀式,記得當時二石說,傅抱石不是個人的,而是全社會的;我們兄弟姐妹六人一致同意將父親的作品無償捐贈給國家,符合父親的心願,也是為了不斷發揚光大父親的精神。
這就是傅抱石子女們的境界、品格和人生態度。
(作者係江蘇中華文化學院書記、藝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