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騰一時的「馬習會」議題,在台北接二連三的政治風暴衝擊後,似乎沉寂下來。5月26日,就職滿六周年的馬英九卻對《遠見雜誌》專訪表示:「(馬習會)這個舞台早就搭好了,就看大陸方面。」事實果真如此簡單?
今年2月王郁琦在南京大學,宣揚台灣的民主成就後一周,美國世界論壇網刊文〈北京「買下」台灣的戰略:不發一槍裹挾統一〉認為馬英九急欲藉由今年在APEC實現「馬習會」,以挽救自己的聲譽,又說「北京對台戰略變化幅度之大、之快,出乎台灣和海外觀察人士的意料。」
美國影響不可小歔
面對兩岸大勢所趨,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米夏摩(John J. Mearsheimer)在其〈向台灣說再見〉(Say Goodbye to Taiwan)文中,一口咬定「情勢將迅速對台灣及美國不利」、「對台灣而言,強大的中國不僅是個問題,它根本是夢魘」。但美國「棄台」或退出台海兩岸,會不會恰是結束中國內戰的和平新機?
珍珠港事件後,美國特別重視台灣在西太平洋的戰略價值,占領台灣一度就是美軍的目標。作為美國遠東利益藍圖的一部分,《開羅宣言》的來由,不無美國高層以台灣主權歸屬中國,來換取介入台灣軍事設防權的考慮。日本竊取釣魚台列島,不也是美國攛掇的《舊金山和約》與《美日安保條約》使然?近來連東京也模仿美國推出《台灣關係法》之議,可見其對「國境之南」的殖民懷戀。
因此,國共領導人會談成為被正視的焦點,所反映的現實之一,當是此前兩岸關係發展條件中的美國勢力退燒。然而,觀察台北幾乎奪權成功的反對運動,在執政黨瀕臨一敗塗地的局面時,卻因華盛頓的頤指氣使而黯然收場,人們才恍然什麼叫做「美國說了算」。
這說明退燒的美國在台建立的內應裝置仍在悶燒,持續作為外力介入兩岸關係發展的依據。北京張揚「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台北一片漠然。現實華盛頓的兩手策略格局已養成台北的投機性格:既想在經濟上吃中,又想在政治上靠美;既宣稱自己是中華文化的領航者,又巴迎美化殖民遺留的文明貢獻。
不該由選舉決定國家定位
再者,台北移植西方選舉主義民主制度30年來,竟使台灣淪為「三小龍共同的反面教材」。而失能、失效的選舉政治,又使台北當局活像個忙碌的選委會,政策與實踐過程夾帶過多的選舉考量,根本欠缺可大可久的穩定性與發展性。
試看北京奧運那年(2008)3月,外力操弄西藏暴亂,馬英九為求「大位」而演出抵制京奧的選舉秀。再如去年11月,馬英九為自己不能兌現簽訂兩岸和平協議的選舉諾言推卸責任,說要先辦公民投票。又如他在就職滿6周年,九合一選舉前,才去微調中學教科書裡媚日反中的表述。「馬習會」議題,更難脫選舉因素。問題在於,北京要不要做球給這樣的馬英九和國民黨?或者問,北京要如何利用台北的選舉文化,產生對兩岸關係的預期影響?馬英九最受肯定的政績,就是他相對開放的兩岸政策,但現今卻弔詭地成為人氣空前低迷的口實,這是民主政治與國家定位的層次錯亂使然。
兩度民選上台的馬英九,居然要依賴公投來決定大政方針,這或許是美國因素使然,但也說明在「台灣地位未定」的集體焦慮下,選舉民主的脆弱性。
國共兩岸政策的常與變
所謂「政黨輪替」以來,台灣無論藍綠執政,民心滿意度從未過半,並且每下愈況。不僅台灣如此,去年「皮尤全球態度調查」(Pew Survey of Global Attitudes)的結果顯示:只有31%的美國人對本國發展方向「十分滿意」;但在非選票政治的中國大陸則是85%。而馬政府的滿意度已降到個位數,則「馬習會」對台灣人而言,還能有什麼代表性與正當性?
反觀北京,「九二共識」、「兩岸一家親」、「促進經濟融合」、「加強民間交流」既是戰略目標,也是堅守「一個中國」原則下,30多年來兩岸關係發展的必然。它既有一貫性又有發展性,且具有明確的主體性。要說有什麼出人意表的變化,也只是某些「觀察人士」不願正視兩岸現實的心理投射罷了。
「正視兩岸現實」首先要正視上個世紀中國社會大革命時代,新舊政權遞嬗的歷史遺留懸而未決的問題。其次要正視舉世公認的「一個中國」事實。但台北的兩岸政策總是呈現外援思考的特徵,總是附屬於中美關係下的變數。如今台北的中華民國論述,到底是中華民族主體性格的組成?還是擔綱著外力代理人角色,而走到這個主體的對立面去?若是後者,則台北殫精竭慮,試圖將「馬習會」地點推向APEC等國際場合,其意圖不難理解。只是證諸歷史實踐,這種想望多年的國際承認對台灣而言,會不會只是昂貴的政治幻想與殘酷的精神凌遲而已?
古語說:「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大陸崛起和台灣不振,有哪個是民調或公投決定的?荀子說:「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俗於亂世之民。…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實踐結果似乎證明:台灣的選舉民主體制難以產生這種領導人。
美國對華政策有其慣性
「馬習會」議題被反對運動冷卻下來,有助人們冷靜注意華盛頓的步數。馬英九的失勢、失能,不無可能因為他的兩岸政策使華盛頓產生某種疑慮,而準備第三隻手出招使然。華盛頓不在乎藍綠問題,在乎的是台海平衡遏制的維持;讓藍綠各取所需地競告洋狀,是華盛頓一門領導統御的學問。
一旦「馬習會」無望或無價值,華盛頓勢必在後馬時代暗助新興的反對勢力作為代理人;一如在後蔣時代,他們支助李登輝勢力那樣。而作為代理,無論藍綠,一切要從屬華盛頓意志。所以服貿、核四、軍購將一切如昔,無論藍綠。至於兩岸問題,亦將由中美關係來決定,也無論藍綠。
蔣介石離世前尚圖邀請中共領導人訪台,陳立夫為此還發表過〈假如我是毛澤東〉一文。如今和平解決兩岸關係已成大勢,一旦台北幡然改變戰略,化被動為主動,協議北京無償軍援台灣防務,不是更具創造性的發展?
若不圖改革開放,則國民黨還得應付美國安裝的另一手─東京。近年在釣魚台問題上的變化,一方面說明華盛頓所謂「亞太再平衡」其實已然乏力;另一方面,卻顯示乏力的華盛頓還將以驅策東京暴衝的方式,重現「太平洋戰爭」前的美日合作,牟利中國。
東京「國有化」釣魚台的下一步,就是台灣,其《台灣關係法》豈僅是玩笑?那是甲午年南進政策的歷史複製,是再圖「大東亞共榮圈」的前置作業,而台北卻有內應發出「釣魚台本是日本固有領土」的共鳴。馬英九拒絕兩岸聯手保釣的基調,恰恰將是新版《馬關條約》的前奏?
國共合作是歷史責任
歷史上的國共合作,俱是為了抵禦外侮、振興中華,並由此得到民心支持與國家統一。
但二戰後台人長年閉鎖於冷戰陣營的對立面,在極端的反共意識形態上組建國家認同,其崇美親日是中國內戰體制下的產物。因此,國共雙方都有責任正面以對,用更具超越性的胸懷與行動,撫平民族創痕。從這個角度而言,曾在福建工作十數年的習近平體恤台灣的特殊境遇,直訴台灣民心的作風,可謂切中肯綮。
如今東海未平,南海生波,國共兩黨均在這兩處中國海疆上承擔著防務。事關中華民族的共同安全與利益,正是歷史再度召喚國共合作、振興中華的關鍵時刻,馬英九只有在這裡絕處逢生,才是贏得「歷史定位」的正途;而不是請夫人帶著故宮古董去日本鞏固邦誼就好。但他能不和於俗、不謀於眾嗎?
值得一提的預見是,中國人帶給歷史一個有意思的對比:談判香港問題,曾叫世人見證大英帝國的落日;而解決兩岸問題,則將叫世人見識衰退的美國霸權。在香港回歸的過程中,外力介入影響香港,至今絮叨不已。台灣問題的解決能例外嗎?這是近代中國人需要共同面對的課題。
(作者係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