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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揚是一位極具名士氣的畫家。

名士氣,首先會讓人想起東晉的竹林七賢,范揚當然不會像他們那般狂放不羈,更不會荒誕不經,他身上更多的有著知識份子的風骨和散淡。

時日如飛,聲譽四播,范揚還是那個我們熟悉的范揚,依然是人到哪裡,便把歡笑帶到哪裡,仍然是不拘形跡,橫著那個小包,全無當紅畫家的作派。更難能可貴的是,歲月風霜可以讓他慢慢變老,但沒有消磨掉他的勇氣和銳氣,更沒有抹去他的真性情。

承接傳統,又有新的拓展

范揚在美術特別是中國畫方面經過了極為嚴謹的訓練,尤其是作為恢復高考後第一批入學的大學生,他有幸沐浴了思想解放的陽光雨露,還有機會得到劫後餘生的名師大家的親灸教誨。

范揚曾說,他在傳統裡浸潤了十年,以後,又師法自然,鍾情造化。這樣的藝術成長軌跡,也是一批開宗立派的畫家如徐悲鴻、傅抱石、吳冠中等等走過的路。這樣最直接的好處是可以經過導引,少走彎路,比如他會老老實實地去畫《八十七神仙卷》,體味線條之美,典雅高貴的造型之美;他會從徐渭、董其昌的畫中,感受「前人智慧的光芒穿越時空」;會從一直被貶抑的王時敏、王原祁畫中,體會集大成者的精微。當然,最多的收穫是,他博覽群書,研習畫理,胸中蘊蓄了對中國畫、中國美術教育深入的思考,這也是他以後藝術得以噴薄而出的必不可少的準備。

對中國傳統,大多人是不得門徑,在門外徘徊;也有的進去以後迷失自我。范揚的可貴在於「以極大的勇氣打了進去,又以極大的勇氣打了出來」。他尊崇傳統,取法其上,後又以造物為師,養育心性,以其過人的勇氣、智慧和才情,實現了藝術上的躍升。他一開始便出手不凡,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人物山水,就以其飛揚的激情,酣暢的筆墨,受到廣泛的關注和好評。

以人物畫名世

記得我第一次知道他,是一幅在全國美展獲獎的名為《支前》的工筆人物畫。這類作品往往會以鴻篇巨制、人物眾多取勝,但要真正攝人心魄並不容易,但范揚這幅作品卻很能打動人。他以中國畫特有的散點透視構建畫面,用鳥瞰式來反映場景,在人物和馬匹等物體的處理上,還吸收了民間工藝的稚拙。畫面上的那盞馬燈取材於徐州淮海戰役紀念館。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後,他創作了一組古典題材的工筆作品,大都是唐詩詩意圖,畫面雅致麗,於勾勒渲染中穿越千年,表達當代人的嚮往和理解。在世紀之交,他又有一批大寫意的水墨人物,其中現代題材的《西藏望果節》、《農夫與耕牛》等也獲得巨大的成功。如果說,工筆中可以見到典雅堂皇,透露出他對宋元的追求,而現代題材的作品,則是吸收了西方特別是塞尚、梵古的畫風。

范揚喜作佛像,尤其是羅漢圖。羅漢作為釋迦牟尼的得道弟子,因其免厄度眾、梵行少欲而受尊崇,也是畫家的一個長盛不衰的畫題。《宣和畫譜》卷二載有梁張僧繇所作十六羅漢像一幅,以後都有名作見於歷代的著錄,僅元以後,就有趙孟頫、錢選、吳偉、仇英、吳彬、丁雲鵬的羅漢圖行世,清末民初,王一亭的羅漢圖一時流行。佛家對羅漢像除要求目端鼻正,身著僧衣切忌根殘肢缺外,並無禁忌,也因此為畫家的創作提供了廣闊的天地。范揚的羅漢圖法相儼然,睿智安詳,形骨奇特,姿態不拘,其所著僧衣,或紅或紫,又以紅衣風行。因此有人把范揚稱為「范羅漢」。他曾專文對民國畫佛名家錢化佛的12幅作品一一給予精到的點評,也曾為四大名山的普陀山設計郵票,為九華山高達9米,長40 米的巨幅石刻畫原稿,這些應是對他長期虔心寫作佛像的報答吧。

范揚的人物畫,不管是歷史還是現實題材,或是宗教題材,都顯示他深厚的文化素養和文人情懷。他承接了傳統一脈,又有新的拓展,對傳統題材又賦予新的藝術闡釋。他的宗教題材的畫,最大的特點是入世,即在莊嚴法相中,蘊含了人間美好的心願,尤其是他的羅漢圖,慈愛智慧,也使這一傳統題材重放異彩,這也是范揚為中國畫壇和宗教文化作出的一個突出貢獻。

山水畫別具一格

中國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使得文人對山水懷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深情,所以才有「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款款告白,也使得山水成為畫家「以形媚道」,寄寓人生嚮往的最佳載體。

范揚的山水畫與傳統的山水畫拉開了距離。他的畫,遠觀則山水城郭立現,近看則筆性墨法可見。畫中少見點、皴,大都用短線寫出,卻依然渾厚華滋。他自己認為這種線條得益於董其昌,也深受梵古影響。這種粗筆頭的線條,中鋒用筆,短促有力,似乎粗頭亂服,漫不經心,但筆筆有交代,在律動的線條中抒寫著氣韻生動的現代意味。他近年所作的《山亭清話》、《從連雲鎮下眺港區》、《安卡拉之晨》等,其線條愈加靈動灑脫,並更注意彼此間的關照呼應,既跌宕起伏,又筆筆相連,而且墨氣更為充沛厚重,畫面更加深邃繁密,體現了他正大厚重的風格,也是其採擷精華、為我所用的成功實例。

在范揚的畫中,可看到他高邁的寫生創作能力。他在皖南、京郊和西藏等地的大量寫生,留下了一批精彩的水墨寫生作品。在《湘西東南寫生記事》中,范揚寫道:「想當年前輩先生也作水墨寫生,固然能以舊筆墨隨新意態,但總覺得是『為形所役』,不能自主。而今我作圖畫,物勸意動,臨事制宜,心之所悟,隨手應之,可以自作主張,是為江山主人,略與石濤八大親近也。」面對大自然,他以禪宗「頓悟」的方式「一超直入如來地」,心悟手應,瞬間筆下所呈現的已不再是那個原來的山林丘壑,而是化景為境,形神交融,塑造出了一個嶄新的藝術世界。

范揚是一個神完氣足的人

陸儼少先生說過,說一幅畫好是神完氣足,而畫畫的人首先要神完氣足。范揚就是這樣一個神完氣足的人。

當今國畫山水審美,皆以宋元為尊,精微為美,這當然無可厚非,只是對所謂粗筆頭、大寫意者,論者識者以及市場,大都並不待見。在這種背景下,范揚的出現和被高度認可,就頗不同尋常了。

許多年來,我一直關注著范揚和他的畫,也一直在考慮他的畫為什麼會受到持久的歡迎。我覺得他的畫中有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有一種倔強,不管人物也好,山水也好,花鳥也好,都是始終張揚著對生命對生活的禮讚。他喜歡的徐渭、梵古,也是有著元氣淋漓的生命。范揚的筆下,從不見膽怯和懦弱,總是蓬蓬勃勃,讓平常的山水現出了無盡的生機,映照出充滿活力的精神。他的人物似乎在沉思,在默禱,周身閃現出人性的光輝,還有著罕有的哲思。花鳥也表現出倔強的崢嶸,連拙樸的書法同樣讓人感到不一般的力與美。

當其下手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范揚的創作狀態讓人驚歎,「落墨之時,風雲際會,亦不知造化賦我以筆墨,抑或我筆墨暗合造化」(范揚語),可以想見他作畫時的狀態,完全是一種物我兩忘的情境,同樣顯示了他有著非同一般的強大內心。更由於有學養的累積,腹有詩書氣自華,才能心中自信,無所掛礙,呈現一片自由的天地,傳遞陽光和希望。

不安於現狀的個性,讓他在藝術上不會滿足,不會守成,他也明白「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的道理,也因此會在藝術上苦苦追求,以期更大的作為。

「長嘯一聲山鳴谷應,舉頭四顧海闊天空」,這是范揚家鄉南通狼山上的名聯。范揚喜歡其中的豪邁和胸襟,因此也成為他經常書寫的聯語。作為南通范家的傳人,范揚接受了深厚的家學文脈,這使得他有著幾乎與生俱來的藝術天分和才情。他感受更多更深的,則是一份文化傳承的沉甸甸的責任,他知道,這是需要用一生用全部心力來進行的修煉。范揚嚴肅而莊重地說,我們這個家族的人,沒有什麼比文化的建樹更重要了!

因此,正被熱熱鬧鬧包圍著的范揚任重道遠。

(作者係江蘇中華文化學院副院長、藝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