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期目錄

甲午沉思:天朝夢碎 vs. 中國夢實現|吳昆財 在 Facebook 上分享!

 

   120年前的甲午戰爭,對於中國人而言,留下不可言喻的苦楚,往事不堪回首,凡是愛國者皆視此役為中國的奇恥大辱,無時無刻不希望去日本而後快。

日本打醒中國的春秋大夢

但回首1894年的中日甲午戰爭,若是換個角度回顧,日本這一槍的確徹底打醒了仍在做著春秋大夢的中國。如此說日本是「棒喝」中國的菩薩,雖有些許不妥,因為中國為這一敗戰所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過巨大。尤有甚者,後遺症迄今猶存,從曾為日本殖民地的台灣,如今仍遺留著不少動輒親日,懷念日本統治的論點,即可略知一二。不過全體中國人若將日本當作是對沈睡中的中國「醍醐灌頂」,也有些許道理存在。

19世紀中國打了兩次大敗仗,1840年的中英鴉片戰爭,中國首敗於來自西方的大英帝國,這是近代中國與西方的首次大戰,不同民族、不同膚色,戰敗原因或許情有可原;第二次1894年,中日決戰,中土頓時成為魚肉,任日本人宰割。這次同屬亞洲,向來素為中國鄙視的大和民族竟然一舉殲滅清朝的海、陸兩軍,導致台灣割讓。推委塞責的藉口瞬間消失,更為不堪的是,不久前的日本,在1850年代還如同中國,亦遭受外國勢力的入侵,最後迫使它不得不採取開國政策,是為「明治維新」。

可是當日本人民全體奮勇向前,急起直追西方之際,從1840至1894年,中國卻白白浪費近一甲子的歲月,幾乎滿朝文武與人民仍選擇沈醉於天朝大夢,例如中國首位駐外大使郭嵩濤於1877年出使英國之際,竟屢遭鄉人謾罵,守舊派更視之為名教罪人,彼時中國人多麼昧於時勢,可見一斑!

有人說,歷史總會重覆一次,可是細究中日1894年以來兩國的戰爭史,恐怕已遠遠超過此數。雙方交戰的結果,敗的一方總是在中國(二次大戰若非美國及時參戰與援助,恐怕戰局也不樂觀),真叫人情何以堪!難道中國總要遭相同石頭絆倒兩次?

有一個故事如此傳頌,對於甲午戰爭,現代中日學生有著不同的思維:中國學生會記誦戰爭過程究竟為何,如何時、何地、何人,雙方死傷人數,我方需賠款多少等記憶性的問題,以備將來考試之用。可是日本的學子則是思考下一次的中日戰爭可能發生於何時?何地?因何原因?最重要的是,一旦打仗,日本應如何面對中國的抵抗?

中日兩國一衣帶水,若是里仁為美,俗語道:以友為師,可以正德行。二個民族互通有無,尤其近現代日本的物質與科技文明已為亞洲的典範,值得效法與學習;若是以鄰為壑,俗諺又說:以敵為師,可以明不足,更可知鑑戒。日本因軍國主義、殖民主義與皇民化運動,給亞洲人民帶來的苦難,中華民族豈可一日忘卻?而由此所延伸的當代日本,如安倍晉三首相為掩蓋二戰的罪行,所採取的諸多擦脂抹粉舉動,又豈能不戒慎恐懼地加以痛斥,以防死灰復燃,而今安倍內閣集體自衛權的實施,不也更加證實了亞洲民族對日本的憂懼,絕對有正當的理由。

俗語說得好,危機也是轉機,挑戰也是機會。中華民族面對百年以來,日本不斷的刺激與挑釁,本民族必須有正確的回應,方能永續發展於世上。這就如同英國史學家湯恩比所謂的「挑戰與回應」理論,舉凡古今中外的民族,凡是無法成功接受挑戰者,終將退出歷史舞台,成為歷史的名詞,這種例子所在多有。當然如同英國文學家紀伯倫所說,「透過回憶,可以相聚」。藉由歷史的記憶,得以令後代子孫遙想中華民族先祖先賢,如何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如何面對日本無情的打擊,仍然挺起腰桿,奮力向前。透過甲午沈思,國人更應思考為何19世紀之前,向來以中國文化馬首是瞻的蕞爾小國,竟能在1894年一舉打垮清帝國,再於1904年的日俄戰爭,痛擊俄國,最終成為東亞強權,與歐美列強並駕齊驅?

日本現代化成功之道

甲午戰爭的喪權辱國、九一八事變、五三慘案等中日歷史事件,雖然讓中華民族痛徹心扉,但沈思是為了從挫敗中奮勇直追;反省是為了他山之石可以攻錯。若不如此,慘痛經驗必將重演,更徒令日本軍國主義者宰割。反思與回顧近代日本成功崛起於東亞,陸續擊退中、俄等大國,後來居上於西方列強,絕非僥倖,實在良有以也!

思索日本現代化成功之道,有人認為是地理位置之故,因為列強在19世紀後半進入東亞之際,主要爭奪的目標集中在中國,所以孤懸亞洲太平洋一隅的日本,乃得以躲過西方的覬覦,將傷害減至最低。同時也拜海外孤島之賜,讓日本有更寬廣的洞察力,感受到外力入侵的急迫性,有效力地推展維新運動於全國,最後達成明治維新。另有人則從潮流與政治上切入,認為日本乃是一個能識時務的民族,他們掌握世界歷史順之昌,逆之亡的啟示,選擇不故步自封,與時俱進,在下級武士的擁護下,積極進行尊王攘夷、大政奉還,大力推動開國政策,以圖大和民族之生存與復興。

上述日本成為近代強國的理由,皆有其一定的說服力,不過,筆者認為日本之所以能成功的另一項重要因素,乃源自於大和民族的人生價值觀,即以「價值取向」(goal orientation)的生命觀,而不是「地位取向」(status orientation)的民族。何謂價值取向?簡言之,人生最後的定位不在於名利地位之高低,而取決於個人為社會與國家貢獻為何,在日本人的判斷中,即便是一位工匠,若能盡忠職守,仍能為社會所稱譽和認同,不必汲汲營營想要成為工部尚書。試看明治維新的主要角色,如本龍馬、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幾乎個個都是以追求國家富強為職志,以小我成全大我的價值取向。這豈不是孫中山先生再三強調,應該立志做大事,而不是做大官的人生態度。而依中山先生的主張,即便是努力做人生的小事,而有益於國家民族的,不也是值得讚許的價值取向?

反觀地位取向乃是奠基於個人功名利祿的判斷,中國官場上所謂的五日京兆,是為最佳註解。試看清末的自強運動,同樣為回應西方嚴峻的衝擊,但幾乎所有的主角人物皆將個人利益凌駕於國家之上,做巡撫者希望榮登總督,做總督的則冀圖受皇朝拔擢為內閣大學士,再兼軍機處,如此一來光宗耀祖,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價值觀決定民族的未來

面對國家未來的競爭,兩種價值觀,哪一種能有助於民族的永續發展,不問可知,高下立判。反省是為了將來,我們深信,以中華民族的國土、資源與人口,只要發展策略朝正確的道路邁進,中國的復興與崛起,中國夢的實現,皆屬必然的歷史法則,毋庸置疑。而在中國興盛之路的過程中,舉凡經濟、軍事乃至政治制度等形而下的諸多層次,若欲追趕歐美,甚至超越日本,指日可待。但觀乎百年來中國所不足的,乃在人心一切唯利是圖,個人地位的追求遠甚於對國家民族長治久安的終極關懷,這才令有志之士深以為憂。

平心而論,面對甲午之戰,無論正反面,端視中華民族如何面對日本的挑戰與回應。是菩薩,因為它打醒了睡獅,也打開了中國一個世紀以後的復興之路;是惡魔,因它對中華民族和亞洲其他民族所帶來的傷痛,又豈是時間所能撫平!苦難當使民族偉大,與其生氣不如爭氣,甲午沈思,中國豈能不反躬自省?唯有自我省思,我民族方能歷久彌新而不墜,也唯有如此,中國的崛起與中國夢,才有實現之日。

 

(作者係嘉義大學應用歷史系教授兼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