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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守娥:希望和平統一的春天趕快來|陳淑英 在 Facebook 上分享!

 

1930年出生的馮守娥是白色恐怖受難者,曾於1950年入監10年;她的哥哥馮錦煇及丈夫陳明忠也是政治犯,前者被槍斃,後者被捕二次總計坐牢21年。馮守娥曾獨自養家育女,度過生命難關,至今仍堅持理想,堪稱女性典範。

 

             生於宜蘭冬山鄉的馮守娥,五歲時因父親開設醬油工廠而移居羅東,小學就讀羅東女子公學校,後來考上蘭陽女中高中,並於1949年畢業。70年前羅東只有五名女性高中畢業生,馮守娥是其中一人,在當時可稱得上是極少數的高級知識分子。

 

自幼即思考人生意義

 

馮守娥的學業成就,一方面是因為她從小就很愛看書,二方面是受到父母親的影響。她的父親原本在冬山公學校教書,母親也是公學校畢業,皆很重視教育,總是鼓勵孩子們學習,「父親主科教日語,數理科也很好,常教我們兄妹算術。」馮守娥說父母親空閒時會與孩子們唱歌,她記得父親曾經教她唱一首歌:「我為什麼生出來,生出來的我究竟要做什麼?只是吃?只是睡?只是動?這跟禽獸不是沒有兩樣嗎?」這首歌觸發馮守娥思索什麼是人?人生活著的目的是什麼?馮守娥小小年紀便立志做個有用之人,她想像長大後,學美國萊特兄弟造飛機;她也想學愛迪生,製做更多電燈,照亮鄉下的大街小巷。

另一位影響馮守娥的人,是大她兩歲的哥哥馮錦煇。馮錦煇在羅東公學校、台北淡水中學畢業後,先後任教冬山國小、羅東國小。馮守娥因為與哥哥年齡接近,二人常一起看書學習,討論問題。她至今仍牢牢記得與哥哥的「巴西之約」,「哥哥很愛讀探險故事書,有一次他跟我說『長大後一起去巴西』,我問去巴西做什麼,他說『種咖啡』,我當下聽了覺得很有趣,就說好啊。」

 

因生活經驗萌生女權意識

 

雖然馮守娥心中懷抱著無限多的夢想,但回到現實生活,由於她是家中長女,必須分擔沉重的家務。「我媽媽18歲結婚,48歲過世,30年婚姻生活生了14個小孩,其中5個夭折。」馮守娥自5歲開始幫忙照顧弟妹,直至她被抓的那一刻。「每天放學回家,媽媽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要煮飯,還是揹弟弟妹?」馮守娥總是選擇揹小孩,唯有這樣,她才可以一邊揹弟妹,一邊讀書。

馮守娥還曾協助媽媽準備廟會大拜拜用的祭祀用品,一個人蹲在自來水水槽邊宰殺了13隻雞、13隻鴨,「等我處理完站起來時,兩隻腳一直發抖,站都站不穩。」鄰居日籍老師看馮守娥永遠有做不完的家事,問她,「晚上我們睡覺時,妳還沒睡;早上我們起床,妳已經在煮飯,妳到底幾點睡?」

雖然馮守娥沒有很多時間複習功課,但她在班上排名皆保持在前三名之內。升高中以後,隨著科目增多,內容變深,她想花更多時間讀書,但又不能不做家事,只好犧牲少到不能再少的睡眠時間,「我開始在早上五點多出門,趕六點的第一班火車去學校,然後躲在偌大的音樂教室讀書。」回想過去K書的歲月,馮守娥也不免驚訝當時為何膽子那麼大。

馮守娥聰慧,又具思辯能力、勇於表達。例如1945年8月15日,年僅15歲的她在回家路上,看到很多農民因繳不起米穀,在烈日下被日本人罰跪在滾燙的柏油路上,心中很生氣,正想回家後寫一封信到總督府抗議,未料一回家,就聽到廣播傳來日本投降的消息,全家人都很高興。後來她把這一天的經過情形寫成〈台灣解放的一天〉,敘述日本人欺負台灣人的種種行徑,以及對台灣光復的喜悅。

又如,馮守娥眼見媽媽生養那麼多孩子、又要照顧醬油生意,可見身為女人的辛苦,於是她撰寫〈論台灣婦女〉,認為要求女性三從四德的觀念太封建了,她也分析女性為何總被男性認為缺乏見識,是因為時間都用在操持家事上了,她因此建議女人要多讀書提高自己的知識及能力,多關心社會以提高眼界,社會也應建立男女分擔家事、照顧子女的制度及措施,讓女性獲得真正的平等。

馮守娥表示,「我少女時代即具有女權意識,這主要是生活體驗,看見母親及周遭所認識的女性的辛苦,也受到書本的發,知道婦女問題是社會問題的一環,必須與社會改革同時進行,因此,我開始研究社會問題,認識到社會主義的目標是「各盡所能,各取所值」,共產主義的目標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而「各取所值」是拿有價值的、應得的,「各取所需」是拿我們最需要的。我認為社會主義制度較為恰當,因為婦女在家庭的勞務,可由各種社會措施來代替。」

 

參加讀書會被關10年

 

馮守娥談起被捕的原因,是在高二時參加讀書會。她對於台灣面對的新時代充滿期待,對西方新思潮求知若渴。馮守娥說,「我除了把學校的功課念好,也大量閱讀從圖書館找到的哲學和革命歷史書籍及雜誌,如《觀察和展望》、《新青年》,或去書店買魯迅、矛盾、巴金等人的書籍,再加上高一的國語課本是上海開明書店出版的,其中就有魯迅的〈娜拉走後怎樣?〉等令人思考的文章。」

當年的課本及課外書籍促使馮守娥關心國家社會,而同學們在課後也會熱烈討論各種思潮,例如「孫中山在發表三民主義演講中,開宗明義指出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又名共產主義,即是大同主義。」他們還探討如何追求社會公義、如何成為有尊嚴的中國人、如何使婦女充分發揮能力為社會服務等等。

馮守娥本著良知關心國事,未料在高中畢業一年後被抓。而與她相約有朝一日去巴西種咖啡的哥哥,也在同一天被捕。更不幸的是,馮錦煇在監禁四個半月後被判死刑,隨後被帶到馬場町槍決,得年僅22歲。馮守娥回憶,「我覺得整個過程好像被綁架一樣,而且自被捕到移送至軍法處判決以前,我們被禁止寫信給家人,所以家人到處找,也到處打聽,連哥哥被槍斃的消息,也是熟人在台北火車站告示欄看到名字,才趕快打長途電話通知我父親來收屍。」

20歲的馮守娥被抓進監牢,看到不少女性遭受酷刑,她雖然沒被刑求,卻被疲勞轟炸地審問,但最哀傷的是,她坐牢期間接到媽媽過世的消息,提出回家奔喪請求,卻不被批准。坐了十年牢的馮守娥出獄時已經30歲,她很快地投入社會,找工作養活自己,她先開了毛線店,因警察找上門,怕影響房東只好放棄,轉當代課老師也遇到相似的情形,以致丟了教職,來台北後看報紙應徵考上日文翻譯,因為能力受肯定,加上同事相處後了解其為人,才慢慢被接受。

馮守娥出獄五年後,與同是政治犯的陳明忠結婚,沒想到陳明忠於1976年再度入獄。為營救陳明忠,馮守娥被軟禁七天,被騙走身分證、戶口謄本,以致無法證明夫妻關係,無法請律師辯護,幸好當時在美國的妹妹、妹夫及其他留學生立即籌款,在《紐約時報》刊登營救陳明忠的廣告,才被改判15年。坐牢11年後,陳明忠因健康不佳、在馮守娥送出第30封陳情書後,終於在1987年獲得保外就醫。這11年間,馮守娥獨自擔起教養兩名女兒的責任,除翻譯日文文章、日劇錄影帶外,也在補習班擔任日文教師,且一教就是30年,直到2002年、72歲才退休。

 

始終不忘初衷及理想

 

馮守娥一家人共坐牢三次、耗掉31年青春,以及哥哥22歲就失去生命,但是馮守娥無懼磨難,這些年來持續為平反白色恐怖事件而努力,並積極參與亞洲反日本殖民運動,以及島內的促進兩岸和平統一運動。

2001年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宣布將年年參拜靖國神社,馮守娥為防止日本軍國主義復燃,她和陳明忠以曾是被殖民的受害者身分,與高金素梅等一群台灣愛好和平人士,於2003年2月向大阪地方法院提出「靖國參拜違憲訴訟」。他們夫婦義務擔任訴訟團隊的翻譯,3年內自費赴大阪9次。終於在2005年9月,日本大阪高等法院判決小泉參拜靖國神社的行為是違憲的,這是日本高等法院首次做出這樣的判決,意義重大。

1987年,馮守娥與陳明忠等受難者成立了「台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但她一直到2013年才出任該會的副總會長,成為該團體第一位女性負責人。

她認為國共內戰、兩岸對立是造成白色恐怖的根源。她說,「據我所知,對於台灣能脫離50年日本殖民統治下各種不平等的待遇,絕大多數人都非常高興,所以在光復後,有許多愛鄉愛國的人希望能在祖國的懷抱裡,發揮自己的力量,把台灣建設成中國的模範省,雖然中間發生了228事件,然而他們並未失望,仍然抱持著改造社會、建鄉建國的理想,卻不幸地在白色恐怖時期被犧牲了。」

   守娥同意「傷害可以被原諒」,但「過去的錯誤與教訓絕不該被忘記」。她還強調,「兩岸不只要現階段和平,還必須永遠和平,兩岸不僅現在不要打仗,還必須永遠沒有戰爭」,她相信,「唯有兩岸簽署和平協議, 終止敵對狀態,才能讓兩岸走向真正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