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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麟徵 中國在,中國夢才能實現|黃智賢 在 Facebook 上分享!

  張麟徵教授,1939年生於重慶,浙江平湖人,1949年隨父母來台。1961年台灣大學法律系畢業,1963年10月取得法國政府獎學金赴法留學,1966年底取得法國巴黎大學國際法博士學位。現為台灣大學政治系名譽教授,「前瞻基金會」董事長。歷任台灣大學政治系教授、兼任台灣大學共同教育委員會主任委員、文化大學、輔仁大學、淡江大學兼任教授。在台大教授國際公法、國際關係史、國際組織、黑非國家政治與對外關係等課程,深得學生愛戴歡迎。著有《近代國際關係史》、《歧路上的台灣》、《硬拗--唯我獨尊的兩岸政策》、《泥淖與新機—台灣政治與兩岸關係》《關鍵時刻》等書。

 教授為人耿直,是非分明,國家民族觀念堅定,政治理念清晰,一路行來,始終如一。教學、持家、輔助夫婿從公之外,行有餘力則投身平面媒體及電視,分析國際與兩岸局勢,針貶時政,提供政府有關外交、兩岸、國際法等領域建言。並以行動對抗台獨,如1997年曾參與組織「諍社」,反對李登輝修憲凍省,2002年又在許歷農將軍號召下,在「諍社」的基礎上,成立「民主團結聯盟」,推動「連宋配」。1994年起參與兩岸關係研討會系列活動,致力與兩岸學界溝通,化解分歧,期望有所助於國家統一。
 
問:您對政治從來沒有野心,也沒有權力慾望。可是您卻始終不畏艱難,致力於兩岸統一,您的個人經歷和您對統一的信念有關嗎?
 張麟徵答:主要的是我的童年經驗。
我籍貫浙江,1939年出生在抗戰時的重慶。勝利時六歲。父親去武漢接收,母親跟我在重慶等船,寄居在姨丈家,居處可俯瞰長江與嘉陵江合流,一清一濁,景色奇特,對於山城有很深的印象。後來叔叔陪我們坐木船到武漢跟父親會合。當時雖然年紀小,但沿江東下,三峽風光始終烙印腦海。其後父親調職杭州,寄居在湖濱公園不遠處的旅館中,西湖的湖光煙柳,蘇堤白堤,以及許多動人的故事,就更加難以忘懷。
國共內戰,局勢直轉直下,1949年我們由上海搭船來台。在基隆上岸的時候,叔叔手裡拿著一大串香蕉到碼頭接我們,那是我對台灣的第一印象。台灣的亞熱帶風情雖然也很迷人,但是故國山河總是縈繞心頭。我想,那個家國的觀念就是這樣種下的。
到台灣時10歲的我,對大陸的記憶和情感,對我是個中國人這樣的認同,已經深刻而不能抹滅。對中國必須統一這件事,從來沒有懷疑或動搖過,不需要人家來教導我,說服我,別人也休想改變我。我想連戰對中國比較有感情,對統一比較真誠,大約也是因為他在西安出生,以及童年的大陸經驗。
因為經驗對人的影響至深,所以對有些台灣人支持台獨我不怪他們,我不解的是,為什麼他們對日本的殖民統治如此感恩與美化。為什麼與韓國人對日本的態度截然不同?
 
問:您在學術專業的訓練,對您在兩岸關係的認識有幫助嗎?
 答:學習國際公法,一定會牽涉到國際政治、國際關係史的領域。這些領域的涉獵讓我理解到,在國際關係上法律要讓位給政治。也理解兩岸長期對峙國際因素發揮了難以想像的影響力。中國走過外族欺凌北伐抗現在又陷入兄弟老百姓最受苦。將來如果要在國際上抬頭,免受欺凌,一定要追求中國統一,不能相互抵消實力。
 
問:您夫婿是本省人,這樣的跨省籍婚姻在當時不多見,是怎樣的因緣造就您的婚姻?
 答:我在1963年赴法留學,跟外子黃秀日在巴黎相遇,同樣修習國際公法。外子是本省人,因為留學生辦晚會,他以吉他幫我伴奏才認識。雖然我沒有省籍觀念,但曾說過,不嫁本省人,因為印象中本省人都比較大男人。沒想到最後我還是嫁了本省人,但外子一點都不大男人,相反的他非常尊重我。當時我母親還擔心,反攻大陸回老家後,得把一個女兒丟在台灣!
我到巴黎的次年2月中華民國與法國就斷交了。那年10月中共試爆原子彈成功,台灣留學生不少人心情複雜,遺憾的是,不是我們做的;高興的是,畢竟那是中國人做出來的。從這兒可以看出那個家國觀念,是多麼根深蒂固。
我於1966年12月取得博士學位,旋即與外子在巴黎結婚。1967年中返台。60年代非洲獨立運動風起雲湧,中華民國政府拓展對非外交,需要大量的法語人才,外交部派人到巴黎覓才,外子於是改變教書的初衷,返台後就去外交部上班。我則透過青輔會介紹,回台大任教。
 
問:您是如何從一位國際公法的學者,開始關心兩岸以及反台獨的議題的?
 答:我在台大政治系教書,觀察政治發展可說是理所當然。在外交上,中華民國兩大打擊,即退出聯合國與中美斷交,都與中共有關。當時政府辦了多次大規模國是會議,我都參與了,也提供了建言。
對於台灣的政治發展,我支持民主化,反對以民主化、本土化為包裝,推動台獨。從黨外運動,到民進黨組黨,台獨的成分都遠大於民主的追求。1993年李登輝推出的參與聯合國政策,也是以拓展國際空間為包裝,目的在挑起兩岸敵對,為台獨增添養分。凡此種種,我都反對。我的國家與民族立場非常清晰,就是反對台獨,追求國家的終極統一。
那時候我常常和丘宏達、關中、胡志強等,上電視評論節目,宣揚反台獨主張。我在大學教授國際關係和國際公法這些課程,外子又在外交部,所以清楚台灣外交的困難。從退出聯合國、與美斷交以後,國際大勢已經底定。當大陸從文化大革命裡走出來,開始關注國際政治和外交後,台灣的國際舞台就邊緣化了。這種情勢,誰來掌舵都無法逆轉。台灣早就完全沒有外交空間了,能夠撐這麼多年,是個奇蹟。我很早就說台灣要開拓國際空間最短的路就是經過北京,不過主政的人沒怎麼聽進去。
 
問:您對政治敏銳的觀察力由何而來?你如何從支持李登輝的務實外交轉變為反對並批李?
答:與美國斷交以後,蔣經國致力於內政,推十大建設,對於外交,基本上「休兵」了。李登輝上來時,最初大家也對他有點期待,希望他堅定統一立場,靈活外交手段。所以1988、1989年我接了研考會和外交部的幾個委託案,探討李登輝提出的務實外交政策,從理論建構、如何落實、到提出暫時性國際法人等主張,當時我是支持李登輝的。受到德國模式的影響,借用他們的「屋頂理論」和東西德經驗,來追求中國未來的統一。那時我天真的認為,追求「雙重承認」和「雙重代表」並不會分裂中國,只要最終的目的是統一就好。
1985年外子升任外交部禮賓司長,在教授生涯之外,我開始花很多心力扮演「外交官夫人」的角色,接待外賓。也因此有許多第一手的機會,得以近距離觀察各國政要,特別是台灣政治人物。李登輝於1988年初接任總統,因為跟隨外子陪同外賓,跟李登輝有許多見面的機會,當時對他印象不惡。
1990-1991年間,我開始敏感的感覺到,以李登輝成長與皇民家庭的背景,講統一可能是迫於情勢,不得不然,但骨子裡還是同情或支持台獨。因而反省到我研究的這套支撐「雙重承認」理論,最終可能是在為台獨鋪路。當時魏鏞也提出「多體制國家」主張,魏鏞找我去擔任他「前瞻基金會」副主任時,我拒絕了,並跟他說,我們建構這套理論,可能正好給台獨利用,我們還是停止推「雙重承認」的理論吧。
現在想來,我還覺悟得早。當下還有人在推「屋頂理論」,那不是給台獨,就是給「獨台」作跳板!
1991年春,外子外放擔任駐教廷大使,我快樂的隨同赴任,遠離台灣政治,直到1993年春回台。
 
問:您夫婿黃秀日先生是優秀的外交官,歷任禮賓司長、教廷大使、外交部次長。卻在1996年60歲時就退休了。請問他提前退休,是因為李登輝不喜歡您的政治立場及言論嗎?
答:早期李登輝很喜歡我。外交場合見面,總要拉著我的手,笑嘻嘻的一再向他太太介紹,這是張教授。有一次外子陪他去新加坡訪問,他還問為什麼不帶我一起去?
1993年春外子奉調回台擔任外交部常務次長,錢復是外交部長。同年李登輝開始推「重返聯合國」政策,外交部為此請學者開會諮詢,我也在座。滿座學者都贊成,獨我反對。當時立委呂秀蓮為此質詢外交部:「外交部次長的太太怎麼可以跟外交部政策唱反調?」你可以想像外子承受的壓力。
李登輝推動「重返聯合國」政策,不在結果而在過程,證實了我認為他是台獨的推論,他自己當然否認。1994年4月司馬遼太郎訪問李登輝,我看了報紙,非常生氣。從「身為台灣人的悲哀」、「場所論」等說法,完全暴露了他台獨的狐狸尾巴。從此我天天上媒體,公然批評李登輝的台獨傾向。李登輝非常不高興,打電話問外交部另一位次長房金炎:「張麟徵為什麼反對我?」
當時外子主管的地域司是歐洲司與非洲司,常常要陪外賓晉見李登輝。1995、96年時,外子承受李登輝的壓力,越來越覺痛苦。一次酒會中見到李登輝,跟我握手的時候他說:「張教授,妳的話,我都聽見了。」這話已經很酸。對外子就更不客氣,跟外賓一一握手後,就跳過他,當作沒他這個人。1996年9月底,外子決定辭職。其實他是常任文官,李登輝頂多能調他,沒法動他。但是外子不是一個好鬥的人。
外子也反對台獨,我是從感情面和理念上反台獨,他則是從現實面,他說:「客觀上台獨既然不可能做到,為什麼要搞台獨?」
 
問:您從1994年開始參與兩岸學術會議,到今年剛好滿20年,請問您怎麼開始接觸兩岸交流的?有何心得?
 答:1994年東吳大學程家瑞教授接了外交部委託的研究案,研究開拓台灣國際空間的可能性,找我跟政大國際法教授王人傑一起去大陸跟對方談。這是我第一次去北京。那時候見到的有北大國際法教父王鐵崖教授,饒戈平教授和大陸外交部智囊的國際關係協會會長馬駿等人,當然也有台辦的人在場。當時還有28個邦交國,我們提出兩個主張。一是兩岸外交休兵,就地凍結雙方邦交國。二是國際組織參與的問題。大陸對這兩個提議回應都很積極。對於參與國際組織,大陸幾位教授都同意,只要兩岸談好,大陸同意修改章程,其他各組織成員國應當不會反對,台灣就可以參加了。
回來以後我們將紀錄和結論呈報外交部。我也去見了當時的行政院長連戰。他跟我說,只要推多邊國際組織的參與就好,雙邊外交的凍結不要管。我說,南非可能斷交,如果這件事處理好,南非就不會斷了嘛。其實連戰雖貴為院長,決策權卻有限。李登輝蓄意要挑起兩岸仇恨,搞挖牆腳、砸銀子外交,更要在國際組織中瞎攪和。所以1995年與陸方聯繫時,陸方就跟我們說:「你們要得到政府授權,沒有授權我們不能談。」
跟對岸接觸過以後,我發現雖然雙方立場有差距,但可以溝通、妥協,不像我們在這裡宣傳的這麼可怕。問題出在我們的領導人有問題。
1994年以後,我幾乎每年都受邀參加兩岸關係的學術研討會,與對台智庫學者、對台單位許多負責人都熟識。我覺得他們對台灣情況越來越理解,態度也越來越務實。當然有些底線,如一中原則是不可逾越的,但這個底線其實也是最低的底線了。在兩岸關係的發展上,平情而論,台灣其實是恃小而驕,以小欺大。今日回顧,我覺得蔣經國的兩岸政策(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錯誤,接班人也選錯了,導致兩岸的僵局至今難解。
 
問:馬英九連任至今,您覺得他在兩岸政策上和民族認同上表現如何?
 答:2008年馬英九當選總統。歷史讓他在最關鍵的時刻,站上最關鍵的位置,可是他卻沒有珍惜這個機會。馬英九手掌大權,卻是有權力而不會用,有正當性而沒有自信,浪費了大好機會和寶貴六年。在兩岸交流上,他確實開創了新局,但在國家認同上,他卻固化了台獨,因為他在矯正「去中國化」教育政策上軟弱無力,論述隨綠營搖擺。加上內政不修經濟低迷,第二任後,搞得天怒人怨。
其實當他在2007年競選時拋出「不統不獨不武」時,我就知道這是一個沒有堅定國家立場,心中只有選票的政治人。選他是不得已,這是為什麼我說,「含淚、含恨、含血投馬英九」。中華民國憲法是一部追求國家統一的憲法,怎麼可以主張不統?
我認為兩岸關係應該要「由經轉政」、「政經並重」。要達成這個目標,馬政府對於「九二共識」要站穩「一中」立場,不要突出「各表」,不要太在乎反對黨,美日的批評與反對。但馬英九似乎沒有這樣的魄力與雄心。至於大陸,應該對美國多下些功夫,讓美國相信,兩岸政治接觸對地區穩定有助益,不要牽制台灣。
 
問:大陸並不支持在APEC上「馬習會」,您覺得如何?
 答:目前國民黨在「七合一」選舉的選情非常低迷,如果「馬習會」成局,對國民黨選情有拉抬效用。兩岸都不排斥馬習會,但顯然對會面的平台各有考慮。馬英九選APEC當作會見平台,想打擦邊球,滿足島內一邊一國的想像,當然不會成功。如果馬英九能不在意反對聲音,選一個有創意的地方,譬如金門、香港、澳門,「馬習會」才較有成功可能。其實,用什麼身份見面,見了面要談什麼?要達成什麼目標?這才更重要,馬英九要想清楚。
 
問:請問您對統一的模式有何想法?
 答:這是我想了幾十年的問題,沒有一個很容易的答案。我認為兩岸統一最便捷的方法,其實是被台灣人妖魔化了的「一國兩制」。「一國兩制」不過是現狀的就地落實,台灣在「一國兩制」中會得到的待遇絕對會超越港澳。
許多人提的「邦聯制」、「歐盟模式」,只不過是「兩國論」的變奏曲,大陸不可能接受。至於「聯邦制」,地位待遇還不如「一國兩制」。
    不管甚麼模式,要緊的是「一中」,是國家,政府不要緊。朝代沒有不更替的,不要把政府萬歲化,要讓中國萬歲、萬萬歲。只要中國在,中國人的夢想才可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