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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獨與台灣失根的世代|楊泰順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成長於統獨對立的八○後世代,即將成為台灣的新主人,統獨對立已不僅影響政治的選擇,甚至關聯到台灣人的個性與價值。

 
   談到統獨,許多人認為只是政治操作的工具,因為藍的不敢想像統的可能性,綠的也深知獨的困難重重,但兩者卻言之鑿鑿地以此開展政壇廝殺。媒體甚至視之為藍綠板塊的移動指標,每幾個月總要問問民眾,你認為自己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然而,「台灣人」或「中國人」的認同,不僅撕裂台灣、造成族群對立,對新一代青年也產生深刻的影響。

 

30年去中國化的貽禍

 

從李登輝時代的「去中國化」與陳水扁推動台獨理念的20年,若再加上馬英九「不統不獨」的鴕鳥政策,統獨對立在台灣已然30年。當新世代即將成為台灣命運的主宰者時,我們是否也該審視,上一代的統獨爭議如何影響了他們的價值取向?

上一代每每在重大事件發生後,如洪仲丘事件、太陽花運動等,才驚覺這個世代對現狀的滿滿怨懟。但看到了現象卻無法理解根源,當然也提不出解決之道。不少人將台灣年輕人的不滿與西方千禧年世代的叛逆相提並論,但近身觀察,兩者在國家社會責任,乃至於生活倫理、工作態度上,仍有明顯的差異。這些差異,便是統獨割裂下所造成的惡果。

 

世代對話以故事為媒介

 

世代交替是人類社會的必然,但當兩個世代在價值觀存在龐大差異時,社會的穩定便會受到撼動,「革命」因此應運而生。革命如果頻繁發生,文明的發展便會受到阻滯,因為不穩定會使人類無法專注創新,而經常性的價值矛盾也使得文明難以傳承。所幸,真正的革命在人類歷史上並不多見,西方學者認為過去千年只發生過六次,中國過去也只有改朝換代而沒有革命。世代差異在過往之所以很少失控,是因為世代間的價值傳承,透過制度性與非制度性的對話,如家庭、科考、教會、行會、民俗等,使新世代學習並延續上一代的價值觀與生活倫理,讓世代間的顛簸降到可以控制的範圍。

隨媒介與科技的不同,世代間的對話也以不同的形式進行,如過往是父兄耳提面命,現在則為友朋臉書的傳播,但不變的是,所有觀念都透過「故事」在對話。透過對「故事」的認同,核心價值與倫理規範在世代間被心領神會的傳承。常收看影音娛樂的朋友,對好萊塢電影與日本大河劇,透過「故事」傳揚美國個人主義與日本團隊精神必然印象深刻。透過或真或假的娓娓訴說,上一代人潛移默化地將人際相處、工作倫理、群己關係、與社會責任等傳承給新世代。故而,儘管科技已將地球錘成平面,美國的「例外主義」與日本的「武士道」卻還在新世代中擁有不少粉絲。孔老夫子不也因為明瞭「故事」的重要性,故終其一生以「修春秋」為最值得誇耀的成就,因為透過春秋「故事」,他將倫理規範傳承中國兩千年。

統獨對立對台灣社會的最大傷害,便在扼殺「故事」的來源與正當性。悠久的中國歷史曾提供台灣綿綿不絕的故事素材,但過往30餘年的「本土化」,讓許多歷史素材與本土社群開始出現扞格。追求台灣獨立的朋友固然對這些素材嗤之以鼻,期盼終極統一的朋友也認為當前的氛圍沒有傳揚中國道統的空間,最近的課綱爭議便可視為這類史觀衝突的檯面化。但拒絕了中國的故事,台灣是否另有「載具」,傳承世代間的核心價值與生活倫理?

今年6月,1960年代出生的中壯年,有感於年輕世代的渙散,自發性的發起「凱道踢正步」活動。他們在沒有政府奧援下,放開手邊工作,不畏烈日的自我鍛鍊,最後繳出一份令社會動容的成績單。他們表現出的團隊精神與毅力堅持,相信與其成長於「復興中華文化」的年代有關;浸潤於忠孝節義的故事,似乎培養了這群人不服輸的精神與捨我其誰的社會責任感。對於蔣介石,這輩人或許評價分歧;但由於成長於同樣的故事中,他們展現的團隊精神與工作紀律則無二致。甚至可以說,上個世代所承襲的價值與精神,正是台灣創造經濟奇蹟的重要基礎。

侷促台灣一隅卻以中國主權自居,荒謬性不言可喻,但不如此又如何能將中國的故事說得生動?但這不合理的主權定位,讓反對勢力與台獨主張找到了攻擊的靶心,「台獨」與「反國民黨」因此被畫上等號。中國改革開放與國際冷戰結束後,國民黨政府的文化正統論,已難以自圓其說。於是,自1990年代李登輝主政後,「本土化」、「台灣優先」被高唱入雲。民進黨主政後,「去中國化」更成了施政的重點,遺憾的是,許多國民黨支持者對這些主張也不敢大聲反對。故而,台獨主張原本只是用來結合反對勢力的政治工具,在2000年民進黨第一次執政後,開始被轉化成「去中國化」與「本土化」的社會運動。

 

有限本土文化難傳承價值

 

原本歷史就是為政治服務,獨派人士排斥中國情結並否定兩岸的歷史血脈,並不會讓人意外。問題是,主流價值與共同記憶是維繫社會免於解體的支柱,否定兩岸的傳承關係後,主政者是否找到其他「故事」,填補舊價值與記憶所遺留的空間?

照理,要鼓吹台灣自外於大陸,便應積極經營台灣的本土意識,亦即尋找這塊土地的共同記憶作為維繫獨立台灣社群的精神。但外來勢力長期割裂台灣,要找到充足的本土共同記憶並不容易。世界上許多倡議脫離母國的分裂主義者,均致力宣揚在地文化的優越性,一旦獨立成真,在地文化便能無縫地承擔起世代傳承的功能。台灣原住民的南島文化並非沒有可取之處,但閩南移民在強烈的大漢沙文主義作祟下,對在地原住民文化心存鄙視。偏偏漢民族在台灣的開墾經歷,也沒有豐富到可以樹立生活與行為的典範。沒有文化底蘊的支撐,台獨主張說穿了也僅是受迫害者的情緒宣洩。

遺憾的是,政治人物為了私利仍然執意操弄分裂主義,使得台灣在「去中國化」下,面臨缺乏「故事」的窘境,甚至連高中課綱的編纂都無法找到公約數。兩位本土化的重要掌舵者,一以日本人自居,另一則自稱「美國軍政府的代理人」,除了讓人啼笑皆非,多少也帶些悲涼。一個世代的迷惘也就罷了,問題是,當上個世代的許多故事都被套上「中國情結」的大帽子時,台灣又將憑依何種「載具」,將生活倫理、工作態度、群己關係、生命價值等,傳承給下個世代?

政治人物操弄統獨議題,總以為拿下政權後有修補的空間,殊不知,文化認同的形成需要客觀條件與時間,絕非如選舉般可以一夕改朝換代。這是為何美國獨立後,獨立元勳傑佛遜便殷殷告誡美國人,務必要繼續以英國為師,教授英國文化、傳承英國史觀。眾人皆知,美國革命其實有強大的新教信仰在背後支撐,就算不標舉英國文化的傳承,這個年輕的國家可能也不至於分裂。但儘管如此,革命先驅仍然不顧法裔與德裔的感受,堅持奉英國為正朔,使得英國社會所蘊育的思想與倫理成為美國壯大的基石。回顧台灣,拿掉了中華元素,還有其他桶箍可以維持島民的共同信仰與價值?

 

媒體科技助長新世代失根

 

更糟糕的是,這個世代與全球性的「千禧年世代」重疊。根據西方研究,資訊網絡的便捷使千禧年世代表現出明顯的自戀傾向、自我權利意識強烈、與道德價值的衰減。社會如果存在穩定的核心認同,還多少可以抵銷這個強烈自我傾向的裂解,但統獨對立卻讓任何核心認同缺乏立足之處。故而,如果拿25年前的「野百合學運」與近幾年的「野草莓學運」比較,觀察者注意到前一世代的學生還能高舉超越性的價值,以知識分子的使命自我期許;新世代的學運則僅以個人的主觀感受,透過社會參與宣洩不滿,洪仲秋案、太陽花學運、反課綱學運皆是如此。畢竟,失了根的一代,除了主觀感受,何曾以超越性的價值為念?

教育家洪蘭在《天下雜誌》的一篇文章裡感嘆,「校風不良、沒有傳統的學校,如何培育出有榮譽感、認同感的學生?」這段話如果擴大解讀為國家應該同樣適當,「沒有傳統的社會,如何培育出有榮譽感、認同感的公民?」面對新世代即將全面接班之際,台灣人或許只能自求多福了。

 

(作者係中國文化大學政治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