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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源俊:士不可不弘毅 任重而道遠|劉怡芳 在 Facebook 上分享!


   劉源俊,原籍上海市青浦區,1946年生於雲南昆明。1966年自台灣大學物理學系畢業,1972年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學博士學位。留學期間參與發起《科學月刊》並參加保釣運動;學成毅然回台從事科學教育工作。在東吳大學物理學系任教40多年,曾擔任東吳大學校長(1996.8-2004.7)與台北市立教育大學校長(2006.1-2008.1),大學入學考試中心副主任(1990.10-1993.7)。
劉教授長年關心教育與文化發展,曾四度受邀參加「全國教育會議」(1988、1994、2003、2011),對於教改問題有深刻、獨到見解,並勇於建言。現為東吳大學名譽教授、台北市科學出版事業基金會董事長、童軍總會羅浮暨青年委員會主委、臺灣釣魚臺光復會理事長。
劉教授經常就教育、科學、保釣等領域發表專文及評論,正準備出版《樹人篇:教育與文化理念》、《固本篇:基礎教育析評》、《木長篇:高等教育省思》、《流遠篇:科學發展與教育》等書。
 
 

問:1970年代,美國的學術環境及待遇都比較優厚,留學生滯美定居者頗多,您為何學成立即回台任教?

 

劉源俊答:我1962年從基隆中學保送進台大物理系。當時成績好的學生多以物理學為第一志願,主要是受到1957年10月兩件事的影響:蘇聯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李政道及楊振寧兩位獲得諾貝爾物理獎。尤其是後一事件讓全球華人青年都受到激勵。
然而到大二發現師資極為貧乏;還好當時讀書風氣盛,坊間又有許多翻印的原文書可自修。大三時深感教育需要人來從事,又認識到物理師資匱乏的原因在於優秀校友出國後不回國,於是立志將來一定要投身科學教育。同班同學林孝信積極召集同屆同學籌辦《中學生科學週刊》,也有相當影響。
1967年赴美留學,進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物理博士。正值美國學生反越戰運動,哥大的學潮鬧得很兇。到美國的第一年,遇到多方面的衝擊──思想的、文化的、政治的、社會的,但不久我就決定,寧願做「傻瓜」,要到需要人的地方去服務。1972年獲得博士學位時,不少同學認為台灣時局不穩,勸我留在美國觀望。但一來我志向已定,二來我是民族主義者,不願為美國人服務,於是束裝回台任教迄今。
 
 

問:《科學月刊》為海外保釣運動重要的聯絡網,一本雜誌是如何介入保釣運動的?《科學月刊》出刊至今已44年,有哪些成績?

 

答:留美期間強烈感受到留學生在思想上的分歧。1969年3月,當時在芝加哥大學就學的林孝信提議辦《科學月刊》,一是想為台灣的科學教育做點事,二是希望藉實際做一件事溝通留學生。最初有11位發起人,林孝信在芝加哥負責聯絡中心及總編輯,曹亮吉協助,李怡嚴回台灣負責發行,我則是物理科召集人及紐約地區聯絡人。1970年1月,《科學月刊》成功在台灣創刊,幾十年下來,撰稿人及聯絡人達200多人。
1970年11月,《科學月刊》費城聯絡人胡卜凱收到胡秋原先生出版的《中華雜誌》11月號,當期刊有王曉波〈保衛釣魚台〉一文,於是與友人共同發起保釣運動。當時胡卜凱問林孝信能否將每月一期的《工作通報討論號》拿來討論釣魚台問題,大家都支持。海外保釣就藉此聯絡網,快速串聯各地留學生展開保釣行動,其中包括兩次大遊行。我曾在〈科學月刊與保釣運動〉文中,記錄了這段時期的發展。
保釣運動使許多海外《科學月刊》成員無暇顧及編物。幸好李怡嚴等人在台灣接棒,《科學月刊》乃得以存續。另方面,國內有關單位難以理解何以保釣在美國突然「火」起來,於是主觀認定有中共滲透、煽動,甚至懷疑林孝信創辦《科學月刊》的動機,這對《科學月刊》的發展造成重大影響。林孝信後來護照被吊銷,十幾年不得回台。
我在1972年回台進東吳大學教書後不久,就接下《科學月刊》的「攤子」,從1973年起,一直以幫林孝信「守業」的心情,以及「救火」的態度,數任總編輯或社長,前後約20年,該刊物終於穩定了下來。2006年我又出任主辦《科學月刊》的台北市科學出版基金會董事長至今。
論及《科學月刊》的成績,簡言之,目前在台灣發行超過40年的民辦月刊屈指可數,而唯獨《科學月刊》屬科學類;它凝聚了一群理科的「清流識士」,不隨波逐流;它是台灣科學教育的代表刊物,其中文章全屬國人自撰自編。
 
 

問:您回台後便進東吳任教,後轉校務行政工作,曾任校長八年,去年退休獲聘名譽教授。請談談您在教育工作上的體會,又您在東吳大學校長任內,有哪些突破性的貢獻?

 

答:東吳大學是台灣第五所大學,也是第一所私立大學,由大陸來台校友復校。它重視中西融貫,超然於政治之外,難能可貴的是董事會不干預校務。當初我偶然得知東吳大學成立理學院,冒昧向端木愷校長毛遂自薦獲聘。後來我親見30多位博士來到東吳任教又離去,我則抱著「士不可不弘毅」的理念留了下來。我在此體會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莫如教育而得天下之英才」,的確教出一些在各方面的傑出人才。
我一向以科學教育為職志,未料1996年前任校長章孝慈驟然病逝,經同仁「遴選」,我居然在這一所以法商為主的大學擔任校長。我秉持端木校長「踏實辦學」的理念,努力完成他未竟的志向。我常說,檢驗一所大學辦學良窳的判準,可以濃縮成四個英文字TREE:Tradition傳統深厚、Reputation聲譽良好、Ecology生態卓越、Education教育完整,他們是我「百年樹人」的方針。
在東吳校長任內,以下幾件事值得一提:一是花六年的時間,以「雙贏」的方式,解決了東吳與台北市府間的校地訴訟案。二是建設城中校區使成一精緻的校園。三是在千禧年東吳創校100周年時,與大陸蘇州大學協同舉辦校慶。四是在1997年及2003年舉辦兩屆關於釣魚台列嶼問題的學術研討會。五是1999年創始「東吳國際超級馬拉松」,這是台灣最早出現的超馬比賽,後來成為國際認可的金牌賽事。六是為避免政商汙染校園,我任內從不邀請政治人物來校。李登輝、陳水扁前總統到東吳參加活動時,「劉校長另有行程不在校。」(笑)
 
 

問:私立大學經費來源主要依賴學費及對外募款,您任東吳大學校長時年年有盈餘,對比近年來不少私校因經費困難無以為繼,您在開源節流方面有何特殊之處?

 

答:我做校長時的社會大環境當然跟現今有相當差異,但辦學總歸要懂得開源節流。我不是會募款的人。東吳大學主要收入來源是學生的學費,在我任內,東吳的學生註冊率從1996年的91%,一下子升到約97%(一直維持至今);教師人數從361人增加到420人,其中博士也從182人增加到283人。我認為辦學做出口碑,優秀教師會來,學生也會進來。
另外在開源方面,我們將部分夜間部的學程轉為「正規部」,另一些則轉為「進修學士班」。該轉型在1997年定案,次年開始施行。
我接任時,東吳大學的淨營運資金約5億,卸任時增加達10億多;校務基金也多了2億多,而且學校也還清貸款。這些資金於是能支應後來在外雙溪校區的建設。
在節流方面,我與同仁們審議預算常「挑燈夜戰」,精打細算,杜絕虛浮浪費。當然該用的錢必須用,用在刀口上。
 
 

問:您長期關注教育問題,多次尖銳批判教改政策的荒腔走板,被部分媒體歸類為大砲型學者。您曾參與教改那些部分?對未來教育的走向有何看法?

 

答:我參與教育改革及批評教改有30年了,這要分為兩段:前10年參與,後20年批判。前10年曾參加《大學法》(1994)、《師資培育法》(1994)、《教師法》(1995)的修法、立法,參加改進大學通識教育的專案,也曾參與整合完成《大學入學制度改革建議書──大學多元入學方案》(1992)。
在《大學法》修法過程中,我曾力爭「大學校長應由遴選委員會產生」。後來證明,在政黨輪替之際,唯獨大學校長的任命不隨之受影響。《師範教育法》改為《師資培育法》,也是我最先提議的。
1994年則是教改的轉捩年。4月10日有「教改大遊行」,同年9月行政院請李遠哲主持「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我在參加第一次會議後就宣布辭去委員。理由大略如下:一、行政院缺乏誠意,沒編列特別預算,也沒到立法院報告;二、該會組織結構上大有問題,例如委員兼執行秘書兼發言人;三、教改會裡安排了好些與教育無關的政治人物和官員;四、教改會明顯排斥師範體系的人參加,且重理工輕文哲。
當時我撰文跟李遠哲辯論,李要廢高職全部改成高中;我則主張高級中等教育必須分流。我也反對廣設大學。之後,林清江、曾志朗主導「國民教育九年一貫課程」,要以「十項基本能力」取代五育,課程、教材與評量「以生活為中心」,還強行在四年內完成「九年一貫」。最後當然成為「九年不一貫」的失敗教改。
現在看得清楚,當時的教改是要為改而改,或為政治服務。我一貫從儒家觀點看教改: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欲速則不達;本不立則道不生。
2003年,時任行政院長的蘇貞昌要推「12年國教」,胎死腹中。馬英九總統的第二任期內,又推「12年國教」。其實,我們根本沒有實施「12年國教」的條件,硬推行就是製造問題。當年行政院推「大學追求學術卓越」案,我說:「拙劣的過程,不可能產生卓越的結果」。教育部廣設大學碩士班博士班,我說:「浪費許多寶貴的資源,教出無數沒用的學子。」
《大學法》(2005)與《師資培育法》(2006)大翻修的結果是,教育部益形專制。現在是「教育行政人當家,人家行政當教育。」在少子化浪潮下,可預見在未來10年,高中、大學將面臨「關校潮」。也因為課程設計不當,學生程度愈來愈差。更嚴重的是學子缺了文化認同。公立學校已經偏離教育正途,未來培育人才的功能,可能要依賴民間興學了。
 
 

問:您曾說「我不是右派,也不是左派,我是正派」,而這是胡秋原先生說過的話。請您談談與胡先生的淵源,以及《中華雜誌》對您的影響。另外,也請談談您對中華文化的看法?

 

答:第一次與胡先生見面是在海外保釣期間,他來哥大演講。1972年我回台後拜訪胡先生,於是忝為《中華雜誌》的一員,我們曾每個月在胡先生家聚會一次。
胡先生強調三大尊嚴──民族尊嚴、學問尊嚴、人格尊嚴。影響我一生的人士,除父母親外,我從端木校長及李崇道先生學到做事,而於識士風骨、學問態度與歷史政治認識,則得到胡先生教益甚多。我對科學本質的認識,是受胡先生的〈科學甲乙丙〉一文啟發的。
我高中時開始對儒家思想產生興趣,後來在工作中印證,深切體會儒家思想正是「行的學問」。我體會到現代科學精神與儒家思想有相通之處,發表〈說科學與儒學〉一文,說未來中華文化的發展,應該是儒學與科學攜手並進。另一篇文章〈說發展科學與民主須以中華文化為基礎〉中提議,兼顧音意而將science譯為「學-驗-思」,將democracy譯為「集謀-共和-制」,期望擷取西方文化精華補強中華文化,進而締造優良現代新文化。用兩句話概括,就是「問學實驗達通思,集謀共和立良制。」
 
 

問:自1996年保釣運動風雲再起,您先擔任「中華保釣協會」理事長,後更成立「臺灣釣魚臺光復會」,在保釣策略思考上有何轉變?光復會成立以來舉辦過哪些活動?未來有何計畫?同時,您認為民間及政府應如何帶領釣運前進?

 

答:保釣運動自1972年沉寂後,直到1996年兩岸三地的聯合保釣行動,才將保釣帶入新格局。2008年,我應邀發起中華保釣協會,並被選為理事長。
2010年美國宣布「重返亞洲」,明顯是為了圍堵中國崛起,東亞國際局勢也產生巨變。2012年日本上演將釣魚台「國有化」的鬧劇後,台灣當局雖於2013年4月與日本簽署了漁業協議,卻無助於收復釣魚台列嶼。保釣事業「任重而道遠」,為此我思考許久,釣運若要持續,需要一個更具代表性與行動力的超黨派組織,更要讓年輕一代接棒。因此,2013年邀請老中青各界保釣人士成立「臺灣釣魚臺光復會」。從團體名稱即表明釣魚台列嶼屬於台灣,目前被美、日霸佔,所以要「光復」失土。這與1970年代的保釣相較,包涵了更積極的概念。
在成立之初,光復會就決定將「論述與行動並重」作為組織的核心理念。目前有兩項持續性的工作:出版《光復釣魚臺叢書》,去年已出版第一輯,第二輯預定在年底前出刊;還有,今年4月底舉辦了第一屆《光復釣魚臺行動論壇》,明年3月底將續辦第二屆。
我早在2003年的《第二屆釣魚台列嶼問題研討會‧代序》中寫道:「海峽兩岸,中華民族;攜手同心,畛疆是固。」從歷史與地理看,釣魚台明顯地屬於台灣,所以大陸不可能越過台灣而取得釣魚台;另方面,台灣實力不足,必須靠大陸做後盾,才能光復釣魚台。海峽兩岸聯手保釣,乃是未來必須走的一條路,也是光復會的明確主張。兩岸民間保釣已有多年的合作基礎,未來應該要推升至兩岸政府之間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