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章義,赫哲人,1944年生於湖北武昌。台中空軍子弟小學、台中市四民國小,台中省立二中、台中市立一中,輔仁大學史學系畢業,台灣大學史學研究所碩士,專攻明清史。畢業後1972年起即為輔仁大學專任教師,2004年轉往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研究所,2017年8月退休。曾專研《漢書》,發表過〈班固之生卒年〉論文。
尹章義1979年受新莊鎮鎮長鄭余鎮的委託,編纂《新莊志》而進入地方志領域。1981年進而在輔仁大學開設台灣史課程,迄今發表了359篇中英文論文、出版了42本專書,有:《台灣近代史論》(1984)、《台灣歷史與台灣前途(抽濃煙、喝烈酒、大聲抗議》(1988)、《台灣開發史研究》(1989)、《大陸文化資產(文物)維護之行政體系及相關法令之調查研究》(1994)、《張士箱家族移民發展史:清初閩南士族移民台灣之一個案研究》(2001)、《台灣客家史研究》(2003)。並主編《當代中國學術發展史:人文社會科學之部大陸篇》(2000)。
曾任中華綜合發展研究院應用史學研究所所長、台灣佛教史研究中心主持、兩岸關係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內政部古蹟評鑑委員、教育部古物評鑑委員、台灣省文獻會古文書評鑑委員,文化建設委員會諮詢委員、台北市文化局諮詢委員,台北、板橋、士林地方法院、台北高等法院特聘古文物鑑定人。
2013年創辦社團法人台灣史研究會,現任理事長,迄今出版了《新店市志》、《五股志》、《左鎮鄉志》、《林口鄉志》、《長濱鄉志》、《萬巒鄉志》等16本地方志。
李問:您研究史學的領域很廣,在撰寫地方志、田野調查方面格外出色,請問您是如何樹立自己的研究基礎和條件?
尹答:我專研過《史記》、《漢書》,特別是《史記》有本紀、世家、表、書、列傳,把中國所有的史學體例整合在一起,而中國的地方志基本上承襲了《史記》的風格。
另外,我曾請教旅加的杜維運教授,他說,我的性格應該跟顧炎武很契合,即經世致用,他的提點極為受用,後來我帶著學生一起研究《日知錄》,發現顧炎武真是嚴謹,書中所有資料都可查到出處,這個過程也鍛鍊出我的史學方法。
田野調查是從人類學來的,在西方史學運用已很久了,但中國人用此名詞則很現代。編纂《新莊志》前,輔大歷史學系王任光主任交給我法國歷史學者布勞岱(Fernand Braudel)的書,並要我每周報告心得。布氏對地中海的研究,包括田野調查,教堂、寺院的檔案,每個人的出生、受洗等都有登記。我研究新莊則更上層樓,因為我還用到地契。中國從漢代之後就土地私有化,而台灣土地也一直是私有的。由於我們做出的地方志,都是根據實際調查所得到的材料,所以可信度、有效度非常高,接地方志的計畫也就源源不絕。同時,將研究延伸至族譜學及古蹟評鑑方面。
我還要求自己具備讀寫外文的能力,例如,我寫〈西洋人眼中的劉銘傳〉,一共查了英、法、德、日、美等外國人的說法,我引用了原文及各國的國會紀錄、檔案,避免被中譯文的錯誤給誤導。
又例如,日本對戰爭中多少日本人被殺,因涉及撫卹,算得很清楚,但殺多少台灣人則只知道大概數字。我曾為馬英九先生查算日據時代殖民政府殺了多少台灣人,用的是《警察沿革誌》及日本總督府的檔案,一頁一頁加,剔除了模糊記述,最保守計算,也有16萬8000多人。馬英九拿這個數目給日本人看,對方沒話說。因此,我認為,治史一定要用最原始、最可信的材料、最嚴謹的方式來做。
問:大陸學者汪毅夫在其著作中推崇您是台灣史研究的「學科帶頭人」、「首席學者」,請問您當初研究台灣史的動機和教學過程?
答:我高中時在台中的中華路路邊攤買到一本由日本學者、律師中西牛郎用漢文寫的《同化論》,大正3(1914)年出版,述說日本要如何同化台灣人,台灣人會如何反抗等等。我讀了之後,反抗意識油然而生,覺得中國人應該要有自己的台灣史觀,對於林獻堂等台灣老前輩當時戮力於中國統一,感到十分欽佩。
我從1981年開始在輔仁大學教授台灣史課程,1982年再開1945年後的台灣現代史。開這些課在當時還是有禁忌的,我上課時,連調查局、警總都來「關心」,那只是一門選修課程,但不少外系的學生來旁聽,可看得出學生對台灣史的渴求。
1988年,我出了一本對中國與台灣前途的專書《抽濃煙喝烈酒大聲抗議》,其中〈中國統一與台灣獨立問題試析〉一文,經中國社會科學院台灣研究所的《台灣研究》季刊,分兩期刊登(1989年6月及9月),可見他們很重視我的意見。
2004年,由於中國文化大學董事長張鏡湖的禮遇和殷切期盼,我轉到文大史學研究所,繼續教台灣史,且可以指導碩士生、博士生寫論文。30幾年來,培養了大批研究台灣史、228事件、抗日方面的學者。
不過,我也必須誠實地說,台灣史時間這麼短、空間這麼小,研究台灣史現已有趨於瑣碎的現象,未來能發揮的空間恐怕有限。
問:從李登輝推行「認識台灣」中學歷史教育以來,台灣年輕一代幾乎都成了「天然獨」,蔡政府更將中國史歸為東亞史,整個社會氣氛偏獨,您對此擔心嗎?您認為台灣人民應如突破這道綠色障礙?
答:我曾寫過很多論文分析、批判李登輝,在此就不贅述。
陳水扁當台北市長時,用了陳哲男擔任民政局局長後,就極力醜化中國歷史文物,並找人來寫日本建築的美感,談日本美學,迄今綠營縣市長都在維修、重建日本建築,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當前民進黨政府占盡優勢,從中央到地方,都有大量經費給獨派團體、地方的文史機構,而獨派學者確實都用意識形態來解釋歷史,並將其研究變成武器、子彈,來達到政治目的。本來歷史學者應該有反抗精神,站在權力的對立面,但現在絕大多數人都爭相表態,搶站在「政治正確」的那一邊。
然而,我對兩岸關係仍然抱持著樂觀的態度,因為統獨根本是個假議題,台灣人受到傳統儒家思想和祖籍意識的深厚影響,不可能都是數典忘祖之人。只是執政者,無論是民進黨或國民黨,拿到政權就可享有很多利益、任命很多人,當然不可能放棄既得利益及權力。我們不要對政治人物存有幻想,但當他們意識到兩岸合起來,他們會有更大的發揮空間時,自然會轉向,屆時就會搬出另一套說詞。
台灣民眾應擺脫民進黨政府、教育機構、綠營媒體所灌輸的中國刻板印象,親自去大陸走走看看,我甚至建議青年學子不妨去考北京、上海等各地的學校,畢業後留在當地工作生活,循著大陸的制度參政,林毅夫、盧麗安就是很好的例子。我相信二、三十年後,這批人對兩岸關係的正面影響就會浮現。
問:您也積極參與過客家、原住民的運動及學術研究,請問您有何心得?
答:我在台中讀初中時,親眼目睹閩南人欺負客家人,為了替客家同學討公道,我常跟閩南人打架。後來我研究為何閩南人會肆無忌憚地欺負客家人,得到的結論是,19世紀以後福佬人來台灣的人數較多。根據日本人1927年的調查,客家人占13.07%,福佬人占81.99%。我1985年的〈閩粵移民的協和與對立〉論文就強調,客家人在荷蘭人之前就先到了台灣,鄭成功的主力部隊是客家人。後來我有機會與客家人站在一起,推動客家人運動,也把相關論文集結成《台灣客家史研究》。
同樣的,也是在我讀中學時就注意到,原住民下山來賣東西,台中流氓竟囂張搶他們的錢。後來我收集高山考古遺址的高度和碳14的年代,用考古學的角度研究,證明原住民在漢人來之前就住在山上;至於平埔族,一直到日本人來台都住在平地,戶口清清楚楚,未曾遷移。事實上,原住民有自己的領域,他們彼此之間互不侵犯。然而,日據時代,總督府將所有原住民居住、活動的山地、林野地當成「無主地」,全部強占,日本人戰敗撤走,卻換成漢人接收。我認為,「轉型正義」的第一件事,是應將漢人非法取得的土地還給原住民。
問:從史學專業的角度來看,您認為大陸學界對大陸的發展建設產生了什麼樣的作用?
答:大陸學者就中國悠久歷史及現代史的了解,幫助執政者對國家發展的方向做出正確的判斷。例如,我認為,「一帶一路」策略的提出,是有一批懂中國歷史的智囊,古為今用,從三、四千年中國歷史總和歸結出來的。
2013年「一帶一路」剛提出時,有不少國家冷眼地等著看好戲,但兩年後竟全球望風景從,連本來袖手旁觀的日本政府和企業都表示要參與。
「一帶一路」孕育著各種經貿利益,大陸與歐洲開展了數十條商貿路線,兩邊商品互銷流通;連中亞人皆因「一帶一路」而跑去中國,各國領袖更爭相訪問大陸。海上絲路也是一樣,大陸以鄭和時代那種開闊的胸襟向海洋發展,把沿路的小漁村建成大商港,連美、日等海上霸權都感到壓力。
歷史學是經世致用之學。身為中國的知識份子,看到中國大陸重回漢唐盛世,豈能不感到驕傲與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