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百米後還有九項挑戰,要射下九個太陽
競走;搖臀擺手快走如跑
如豐年祭時少年的舞步,扭身騰挪爬山的鲴魚
馬拉松;一路上他想起從山下跑向海邊的童年
跳遠;如他輕鬆的跳過部落前的那條小溪
跳高;他跳過比他高的竹籬笆,掌聲如浪
再來,撐竿跳;他用豐年祭時那根長長的竹竿
的彈力,跳過眉峰上方的隣線,遠方的海岸線
鏢槍;他的祖父用削尖的竹竿教他
射中六十米外的山豬,歡呼聲如群蜂與春雷
再回到一百米,低欄;低空遠方一條條雲線
一條條的海浪,他跨過無數次
飛躍在上面,彩色的海浪凝固成白色
他一欄一欄跨過去,跨過血淚苦練的歲月
他衝破封鎖線,打破世界紀錄
六、
他和她,郭英男夫婦,兩條春天的河流
交叉在出海口,散開成五線譜的網
在入夏收割稻穗,海邊捕魚的季節
他們放歌:老人飲酒歌、拜訪歌、迎賓歌
夫婦歌、除草歌、捕魚歌、喪子歌........
河流和海浪的歌聲,鳥與魚振翅飛翔
風和雨,天神與地母呼喚的歌聲
一層層,一線線,一捲捲的滾來又翻去
使沒有喝酒的都醉,喝醉的都歌唱到天亮
似永不疲倦的風三天三夜唱著,那,天籟
他們終於追上了楊傳廣,在奧運會
他們用歌聲,在音速之外
在海浪與河流的五線譜外
與露珠,與星光,與眼淚
一起成為歌聲的化石
七、
卑南溪與鹿寮溪交叉又分開,又匯合入海
奔走在前面的雲,從溪底潛入天上
從溪底藍色的天空奔向藍色的海洋
遊走在後面的雲,從山谷爬向山頂
從山頂走過月亮,走向黛色的海洋
他和他和她,楊傳廣與郭英男夫婦
青年時分開,老年時又重逢,檳榔樹好高了
他們繞了地球一圈,例如赤道與黑潮
用跑的跳的叫的,在跑道上
用跑的跳的唱的,在五線譜外
早晨的太陽與黃昏的太陽顏色一樣厚,如銅板
早晨的月亮與黃昏的月亮顏色一樣薄,如紙貼
跑道的起點常常也是終點;海浪的迴流
歌聲的開頭常常也是結尾;谷底的回音
他和他和她,繞著不同方向卻相同的回來
八、
楊傳廣,坐在紀念奧運建的房子前面,一個(4)
老人,牆壁上奧運五色連環,像五個緊箍咒
聖火呢?在他玉璽宮的燭火上閃爍
金母娘娘,已是阿美族信仰供奉的神尊
原住民中難得非天主基督信仰的信仰
跑過的一層層海浪,海岸線一樣長的跑道
已是記憶中升起的柵欄,他再也跨不過去
檳榔樹上的太楊,豐年祭上的月亮
那些一個個來過又逝去的人影與榮耀,那些
曾是精英商品標籤的廣告,曾被當成政治春藥(5)
也沒辦法消弭原住民種族間百年冤魂的怨懟
他說依神的指示成為乩童,醫族人窮的難醫的病
辦法會超渡百年來在各種戰爭中死亡的原住民孤魂(6)
他綁著黃頭巾,手上拿著黑色旗令,抖動著
走向跑道和海岸線的盡頭,雲霧與海浪逐漸升起
九、
郭英男夫婦,踏著老邁的酒步走向豐年祭的午夜
走過我童年居住的茅屋窗外,那時就聽見他們
中年的我,一個漢族農民子弟的詩人
看見他與她還在豐年祭上,在夢的河邊歌唱那(7)
天籟,歌聲像滾雲像五色連環像彩虹,那,天籟
一節節升高的音浪,在每一個空隙間旋轉
應是母系社會海洋民族乘浪而來的海歌
祖靈登陸時在八仙洞口八千年前的海洋
都蘭山麒麟岩棺像是那傳說中的方舟
在一聲聲喝呀海呀中伴隨一疊疊海浪而來
你聽過歌聲的顏色與味道嗎,他們的歌聲穿過耳規
從你的眼睛和鼻孔穿出來,海浪的七彩
米酒與花香,從七竅中濾過七種音色
他們想告訴楊傳廣,真正能超渡祖靈孤魂的
是祖靈乘著小方舟在浪濤上喝呀海呀的歌聲─
註:(1)台東東海岸阿美族東河部落附近有ㄧ奇景,即水往上流。(2)我童年時舉家從彰化遷居到台東馬蘭部落,住的是土厝茅屋。(3)阿美族祖先是母系社會,男人要入贅女方家。(4)楊傳廣的家在原是馬蘭部落的馬蘭社區,我前後兩次住過30年,是他的鄰居,常與他見面聊天,聽他晚年敘說家屋旁玉璽宮的金母娘娘與東華帝君。(5)楊傳廣曾是台灣偶像廣告,當過立委,進出國、民兩黨。近來執政者為選舉操作所謂轉型正義,其中原住民政策滯礙難行,原住民抗日歷史也被扭曲。為了參加亞運與奧運名稱進退失據。(6)阿美族老人很多人ㄧ生當過日軍、國軍、共軍。當日軍死於二戰東南亞侵略戰爭的最多。(7)郭英男夫婦也住過馬蘭部落,他們的歌聲我從童年就常聽到,有時連唱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