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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金素梅:只有行動,才有尊嚴|紀欣 在 Facebook 上分享!

   高金素梅,泰雅族名吉娃斯阿麗,1965年出生於台中縣和平鄉(今台中市和平區),父為安徽人,母為泰雅族原住民。曾為歌手、演員、主持人,2002年以山地原住民當選第五屆立法委員,之後三度連任至今。

2011年取得大陸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專業學士學位。目前是第八屆立委(屬於無黨團結聯盟)、癌症關懷基金會董事長、肝炎防治基金會終身義工,原住民親善大使、消防大使,台灣原住民防災救難協會榮譽總隊長。

2002年8月起,高金素梅多次前往日本,要求東京靖國神社「撤下高砂義勇隊犧牲者的靈位」,並到日本法院控告小泉純一郎首相參拜靖國神社違反日本憲法。2005年9月30日,大阪高等法院判日相參拜靖國神社違憲。2009年8月10日,高金素梅率領「還我祖靈隊」約50人,出其不意地抵達靖國神社的正殿,高舉「要求靖國還我祖靈」布條標語,並高喊口號,引起國際媒體關注。

 

 

問:首先想請教您因9月初去北京參加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活動,在台灣遭到批評,您有什麼感想?

答:8月31日,我以反靖國神社代表的身分,前往北京參加「紀念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系列活動,我同時也與20幾個日本民間和平團體約好一起參加天津的「花岡暴動紀念園區」竣工典禮。

紀念抗戰勝利不是反日,我反對的是日本軍國主義。70年前,日本軍國主義造成世界人類史上的大災難為了警惕世人,不要再讓軍國主義殘餘勢力死灰復燃,我們當然要紀念抗日。任何地方有紀念抗日的活動,我都願意參加。今年7月,台灣在湖口基地紀念抗戰勝利,舉辦國防戰力展示,我要去參加,國防部卻正式回文說沒有安排我的座位。

這次在立法院,不分藍綠立委都批評我「在中共1500顆飛彈的瞄準下,去參加慶典是敵我不分」。我很感嘆,藍綠對立導致立院議事癱瘓,在台灣已是家常便飯,難得一次團結,卻是團結在批判連戰先生及高金素梅上。

其實,自2008年7月至今,民進黨籍縣市長蘇治芬、陳菊、曹鴻、林聰賢、賴清德,都紛紛率團到大陸去促銷農產品、旅遊推介、城市高峰會,難道他們去了,1500顆飛彈就會自動消失了嗎?至於國民黨,更是交流頻繁。難道我去就是「敵我不分」,民進黨縣市長去就是「冒著敵人的炮火去推銷」、國民黨立委帶團去就是「兩岸一家親」。這是什麼道理?請立委們不要再玩這種騙人騙己的把戲了!

 

 

問:您十餘年來一直致力於讓社會各界瞭解日本在日據時期殘殺台灣原住民的那段歷史,請問您自己是怎麼知道那一段歷史的?

答:我小時候並不了解台灣原住民的歷史。有一天,我看到一幅當年日軍向被抓的泰雅族人揮起屠刀,頭顱滾地、鮮血四濺的血腥照片,心靈受到極大震撼。我請教了多位台灣學者及日本友人,也看了不少書,終於對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根據歷史文獻與資料,日本政府從1895年到1945年,一直對台灣原住民族進行殘酷的殖民統治,剝奪了我們的土地和基本人權。從1901年起,日軍即調集武力開始大規模攻擊台灣原住民,其策略是殺光原住民戰士,搶光原住民財產、燒光原住民部落,並將倖存的婦孺驅散,任其流離山林自生自滅。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強徵台灣原住民2萬餘人,成立「高砂義勇隊」,遠赴南洋作戰,這些原住民多數被派赴戰場的第一線,死傷極為慘重,戰後生還者僅三分之一。

如果以年代計算,1901至1915年大量被日軍屠戮的台灣原住民,其倖存的後代在40年代剛好步入青壯年,結果又被日本殖民政府送到南洋當炮灰。可以說,當年日本軍國主義者對台灣原住民所犯下的罪行,是兩代滅族的滔天大罪。

 

        

問:這樣講來,您是不贊成李登輝說1945年以前台灣人是「為日本祖國而戰」的說法了?

答:當然,我常常說,從1895年到1920年之間,日軍對台灣原住民發動了138次戰役,殺死了7,080人,占當時原住民人口的12分之1,這些都記載在當時台灣總督府的日誌裡,血跡斑斑,不容李登輝或任何人抵賴。

蔡英文說,她尊重李登輝「為日本祖國而戰的史觀」,我要請問蔡英文,漠視真實的歷史文件,縱容沒有根據的狂妄語言,難道就是妳的史觀嗎?歷史事實是不能詭辯的,「事實勝於雄辯」就是這個道理。

另外,今年6月民進黨黨團才擋下「保留地禁伐補償條例」與「推動自治暫行條例」,沒想到,過了一個多月,蔡英文居然把該二條例列為政見。我不知道到底是蔡英文很健忘?還是她以為原住民會很健忘?

 

 

問:也是基於這樣的原因,您在8月初發表了一篇批評反課綱學生的文章?

答: 7月31日凌晨,反課綱學生在教育部前兒子打父親、推母親的影片流傳全台。我當時很震驚,去年3.18反服貿已在兩岸之間深深劃下一刀,反課綱再一刀割離兩代人。

當天上午,我的辦公室接到數通年輕人口音的電話:你們要不要簽署反課綱聲明書?再不簽署的話,我們明天將開記者會公布你們拒絕表態。

我聽到後心裡想,年輕人,你們可知道自己的祖先從哪裡來?你聽過「日軍清鄉」否?清鄉可不是用掃把清潔農村,而是日軍真槍實彈清理台灣農村,打死了幾十萬的台灣人。你們根本弄不清楚台灣的被殖民史,我怎麼可能支持你們反課綱?何況,歷史課綱當然要用「日據」,而不能用「日治」。「日據」代表是武力占據,「日治」則代表是合法治理,如果用「日治」,那台灣原住民族被日軍奪走的土地就要不回來了,那被日軍殺害的原住民族同胞也就白白犧牲了。

百年仇恨,公道不見得要得回來,但我們必須牢牢記住那一段的史實,我們必須警惕世人,不能再發生那樣的事情,這就是史觀的重要性。虛構的錯誤史觀,會讓災難重複發生。

 

 

問:您曾多次前往日本,要求靖國神社將被祀奉在神社裡的原住民祖靈除名,且在日本法院控告小泉純一郎以首相身分參拜靖國神社違憲,請問您為何會做這些事?您自己覺得已達到什麼樣的效果?

答:2001年8月小泉純一郎以首相身分參拜靖國神社,日本政府又把2萬多死在異國戰場的「高砂義勇隊」的靈位放進供奉戰犯的靖國神社。這對原住民是極大的侮辱,受害者怎能和加害者在一起?

2002年4月,日本軍國主義團體還邀請了幾名霧社的泰雅族人去參拜靖國神社,想利用原住民遺族為他們洗刷罪行。這件事,我親自到部落去打聽,原來是日本有人私下跟原住民的遺族接觸,提供免費食宿與機票,邀請他們到靖國神社參觀。當然,的確是有一些原住民後代受到皇民化復辟的影響,忘了上一代的悲慘遭遇。

2002年8月我首度去日本,要求東京靖國神社「撤下高砂義勇隊犧牲者的靈位」遭拒;2003年2月我們188人在大阪地方法院提告,訴求有三條:小泉在沒有道歉之前,不可參拜靖國神社;靖國神社將台灣原住民祖靈除去;要求一萬日圓的精神賠償。這三項訴求被大阪地方法院駁回,但2005年6月日本高等法院接受了上訴,並於同年9月30日判決我們勝訴,只是精神賠償的部分遭駁回。我相信,只有行動,才有尊嚴。

另外,2009年8月10日上午,我率領的「還我祖靈隊」約50人出其不意地抵達靖國神社,隨即高舉「要求靖國還我祖靈」等大型橫布條標語,浩浩蕩蕩地列隊走向靖國神社的正殿,並高喊口號。警衛人員趕來阻擋,企圖奪走標語布條,雙方發生肢體衝突。這次突圍成功引起國際媒體的關注,可是整個過程中,台灣 政府不但未提供任何資源,居然還有人擔心我會破壞台日關係。

      

 

問:我知道您發起了《還我土地》運動,請問該運動的訴求及目標是什麼?

答:提起原住民族土地權利的問題,必須從日本殖民台灣初始講起。1895年日本頒布了第二十六號日令,第一條即開宗明義規定:無上手證據及山林原野之地契,算為官地。當時在台灣的漢人群起抗議,結果他們部分的土地及產權被歸還了,只是蕃地=無主地=國有地,台灣原住民的傳統領域全變成無主地,全歸為日本國有地。

原住民不願乖順地交出祖先代代相傳的土地,但抵抗換來的是殘酷的鎮壓、屠村、強迫遷住。之後,為馴化管理及考量原住民族的生活所需,日本殖民政府決定劃配24餘萬公頃(一人分配三公頃)的保留地供原住民耕作和畜牧。根據日本殖民政府的調查,台灣原住民族的土地原有約166萬餘公頃,占台灣面積的近半,166萬公頃壓縮至24萬公頃,顯示殖民政策的不公不義。

台灣光復後,國民政府陸續清理歸還漢人被奪取的土地,無法歸還的也以有價債券(如台糖少部分的民股) 補償,但對原住民的土地卻沿用日本殖民制度。政府號稱為特別照顧原住民族,可以「增、劃編」土地。問題是,該歸還的大筆土地不還,弄些小恩小惠的「增、劃編」,怎麼算是特別照顧?1996年之後,族人可以增、劃編原住民保留地,但經過近20年依法爭取,原住民保留地只增加約25,000公頃,而山地原住民的人數增加了20萬,即使用日本殖民政府一人分配三公頃來算,保留地至少要增加60萬公頃,這樣算是特別照顧嗎?

尤其,原住民保留地有8萬公頃被劃為林地限制利用,卻沒拿到任何補償。20多年前政府開始每年每公頃補助2萬元,卻僅限於2萬公頃。之後,補助金額非但沒調整,補償的保留地還從2萬公頃遞減為8千公頃。對比平地造林或休耕的補助措施,政府對原住民太不公平了。

 

 

問:目前各地原住民部落的狀況如何?有哪些方面仍有待改善?

答:目前原住民的人口大約是43萬,僅占全台灣人口的1.9%。儘管原住民才是最正港的台灣人,可是數百年來,我們被漢民族移民擠壓,甚至喧賓奪主,使得我們變成弱勢的「原住民」。尤其,政府有漢民族沙文主義,做事都把原住民擺在次要的位置。只有在選舉、在政治鬥爭的時候,原住民才會被重視一下,通常也是口惠而實不至。

說到原住民的具體需求,可分成幾個方面來談。首先,原住民在集水區受到許多的限制,可是沒有任何的回饋。原住民要吃飯,不種蔬菜、水果,原住民活不下去。許多同胞跟我說:不要我種蔬菜水果,要我造林,可以啊,可是補助在哪裡?

其次,開道路的時候,政府捨不得花錢好好做水土保持,幾十萬修建的農路當然容易坍方。一旦發生坍方,政府又怪原住民為什麼要住在山裡面?又說裡面的人不多,不如廢路,這樣公平嗎?他們的家本來就在山上。

再者,石門水庫集水區的攔砂壩從來沒有清過汙泥,造成攔砂壩根本攔不到水,下大雨時,水便亂竄,沖刷兩邊沿岸的土石,上方道路便崩塌,而在上面的原住民部落就開始地層下陷。復興鄉尖石鄉的泰雅族村民抱怨:政府蓋攔砂壩,造成地層下陷,政府不給我們遷移補助,又指責我們種水蜜桃。我希望政府在整治石門水庫時,不要只做下游的分層取水,也要解決上游國有林班地的崩塌,旁邊沿岸的護岸、攔砂壩的清汙泥,否則石門水庫一定會死掉。

 

 

問:請談談您十多年前怎麼會換跑道,走上從政之路?

答:我覺得1999年的9.21大地震是個關鍵。那時候,我正從肝癌康復中,我在家療養時每天盯著電視看各地的災情,發現很多的災區都是原住民的部落,尤其在南投一帶的布農族部落受災最為嚴重。我看了以後非常不忍,就與許多公益團體一起送救援物資到那些部落。我到了部落後,發現不僅他們的房子因受地震殘破不堪,他們的生活也過得非常窮困。我當時心裡想,台灣為什麼還有這麼貧窮的地方?這給我很大的震撼。

我花了半年的時間,陸續送物資到部落,也就在那時候,族人拜託我參選立委,我就去恢復了母親的原籍,代表原住民出來參選立委。這一切都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隻手,大概是祖靈,把我往前推。也正因如此,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認真做好立委的工作,否則會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族人對我的託付。

 

 

問:您曾經是知名藝人,到了立法院,是否承受很大的壓力?

答:我剛進入立法院時,媒體對我投以很大的關注與質疑,不少立院同僚也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我。我一開始很介意,但後來想通了,媒體關心這種現象既然不可避免,我為什麼不反過來運用媒體的關心,讓社會大眾瞭解原住民的處境?而同僚的異樣眼光則激勵了我認真學習,力求進步。

經過10多年的歷練,我有不少進步,但也感覺自己的責任更重了。除了在立院開會,我勤走部落,了解各地原住民的問題,並設法找出解決方案。我珍惜每一次質詢的機會,盡量以詳盡的資料,說服政府官員在各個領域改善原住民的生活。不過,當原住民的立委很辛苦,基於職責,我必須監督原住民委員會的施政,但卻不能多講話,否則,會有人到部落去說我砍預算,我的辦公室沒多久就會接到鄉長們的關切電話。

 

 

問:最後,請問您為什麼選擇無黨團結聯盟作為政黨?您對未來在立法院的工作有何期待?

答:民意代表是人民一票一票選出來的,應對選民負責,不應被政黨綁架。尤其,國、民兩黨的原住民政策我都不滿意,只好以在野黨的身分監督執政黨。不過,在立法院沒有黨團做後盾是非常辛苦的,所以,我希望無黨團結聯盟在明年1月能多當選幾席立委,我們可以自己組織黨團,為選民提供更多、更好的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