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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托邦的困局─差事劇團《新天堂酒館》|鍾喬 在 Facebook 上分享!

   差事劇團(1996年成立)2011年正式進駐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在此創作民眾戲劇的另類表演空間。也就是當我們進入寶藏巖,便進入一處以庶民生活的記憶所支撐起來的藝術村的時空中。在此前題下,劇團轉而全面規劃生活在寶藏巖、工作在寶藏巖、以及思索在寶藏巖的功課。

透過以往民眾戲劇美學經驗的累積,展現寶藏巖的在地功能及魅力。並就寶藏巖特殊的地景,評量具民眾戲劇性質的環境劇場,如何在這樣的地方發生,會是最為理想的選擇。

此一計劃以民眾劇場活化地景的有機連結,形成移動式地景藝術:山城戶外帳篷劇場的建構。開創寶藏巖另一翻劇場的嶄新景像,其特殊之處便在於:融合疊層空間與帳篷劇為一體的環境帳篷劇場。

從城市異質空間再利用的角度,龍應台最早為寶藏巖找到一個浪漫的意象,稱之為貧窮藝術村。「貧窮」這個字眼便也在城市現代化的想像中,追尋它自身的主體性。意思是說,脫離了真實記憶中底層貧困的情境,所附加出來的藝術語境,只能以修辭性的鄉愁,來對待像寶藏巖這樣的場域。也因此,反而提供了進一步去探究寶藏巖何去何從的機會。

因此,創造一個有文化、歷史意義下,成功兼顧城市現代化想像的異質空間是寶藏巖歷經拆除、抗爭、藝術進駐等對立元素的折衝後,終於形成「國際藝術村」時,所研磨出來的文化治理軌跡。

亦即,寶藏巖是以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介入治理後的藝術村,並在區域轉型朝向可能的「紳化」(gentrification)傾向時,投以再審視的目光。

這是異質空間再利用的重點。也形成差事劇團繼2011〈台北歌手〉後,再次於2012創作以寓言做為文學劇場的〈看不見的村落〉。而後,於2014年積累形成〈新天堂酒館〉的劇場空間思維。

〈看不見村落〉旅行劇場的空間延伸

流動,是當代劇場自我省察時,相當重要且具關鍵性的一項特質。在這裡,我們找到了劇場與社會、與人、與大自然的互動關係。當然,也找到了與其他藝術連結的可能性。

從這樣的角度出發,最為發人深省的,還是特定場域藝術(Site Specific Arts)所帶來的創造性能量。恰恰也就在這樣的脈絡下,差事劇團以寶藏巖這個富涵著豐富、多層次的歷史空間,形成劇場敘事的載體,運用戲劇中瞬間交換、消失又再生的藝術特質,意圖在特定場域的藝術作品中,加入表演的元素,便也形成了流動性特定場域的環境劇場:〈看不見的村落〉。

這個繞行寶藏巖蜿蜒且曲折的窄巷、暗影、後街而形成的劇碼,開始於將現有的記憶空間與人跡軌脈,置入一則寓言中。而後,賦予這則寓言某種介乎魔幻與現實之間的聯想。我們稱之為行旅劇場 (Theatre Of Journey)。意味著不在創造性破壞的任何前提下,由演員與觀眾共同去完成進出看不見的村落的場景。2014〈新天堂酒館〉在這樣的想像下,如入現代劇場與庶民文化的雙重特質,希望完成兼具世代反省與當下對話的劇場。

〈新天堂酒館〉是〈無路可出〉的延伸

〈新天堂酒館〉的構思出自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的知名劇作:〈無路可出〉(NO EXIT)一劇。但,無論場景或人物,都做了呼應在地社會或歷史脈絡的修改。

在〈無路可出〉中,場景是象徵地獄的房間;在〈天堂酒館〉中則轉換通往天堂的子夜小酒館。在這裡,夜深時,有兩位侍者在人去樓空後,重啟了店門,一位負責調酒與吟唱並奏樂,以饗死者。一位負責開門、招呼與應對,一切甚有歡樂中帶著某種悲傷的奇特韻味。

也可以說,通過這陰陽世界的渡口,便要開啟通往天堂的旅程。在這裡,時空靜止,沒有出口,等待是無限延伸的必然。就這樣,三個不相識的男女,帶著他/她們生前的記憶,來到這子夜的〈天堂酒館〉中。

他/她們首先要重新確認自己的已經死去的身分。這件事,看起來有些困難,其實還不難,就拿照鏡子這件事來說,照到的都已經是別人,而不是自己,因為自己是影,並不能出現在鏡面中,而那別人,不管識得不識得的,統統張開不一樣的口,急著吞噬他/她們的模樣。

這倒讓他/她們頭一回明白,自己確是已經和過去生前的人間告別了。有人看見桌上還留有一張不知哪時哪人留下的車票,受不了!想走!事情可沒那般順理成章,走去哪兒?門是打不開的。

好吧!留下來,面對的就只有彼此的僵局。在發現不會再有任何人來的僵局下,這三人被困鎖的局面,只能以互相述說生前的正面事蹟,來化解彼此的格格不入。但,這只會牽扯更多彼此的傾軋。

傾軋導致磨擦。磨擦導致妒恨。妒恨又想尋找到一種出口,最好的方式是:在別人身上找到出口。但,這只會更加陷入更深的僵局中。怎麼辦?就用愛來找到一種共同陷落危機的出口吧!那麼,在〈天堂酒館〉中,被愛所吞噬的是誰呢?

 

在歷史與現狀中找到出口

沙特在〈無路可出〉中,主要鋪陳的是出自劇中的名言:他人即地獄。這在原劇中,自有其深刻內涵,主要談的是,存在的自主性。若延伸到〈天堂酒館〉,他人這個地獄會現身,主要是在一切以市場及資本為價值的當今世界早已下了結語。我們活在一個人吃人的競爭中,所以,你一睜開眼睛,便轉進了一個輪軸中,市場是自由的,殺伐是不見鮮血的,每一個他人,都是你的地獄。

這是一個充滿內在和外在戰爭的世界。人的內在有一場和自己或他人博鬥的戰爭,例如,與癌症搏鬥就是一場典型的戰爭;例如,因為無法忍受欺瞞的現實,而純潔地結束自己的生命:自殺,也是一場戰爭;再有,因著無法忍受改造世界的挫敗,而頹廢的步入酗酒以終,更是一場戰爭。

天堂酒館〉的三個主要角色:一位來自社會運動波瀾壯闊的1980年代;一位來自社區環保興起的1990年代;一位則代表2000年後的網路世代。他們分別在酗酒以終/癌症過世/自殺身亡後,來到〈天堂酒館〉。他們來到的這酒館,據說通往沒有出口的天堂。是啊。既是天堂,又何須出口?他們只能待下來,他們必須相互依賴,但卻又因為生前各自的內在戰爭,而陷入相互殺伐的困局中。

殘酷吧。這就是在述說一場人與殘酷搏鬥的戲碼。殘酷本身其實並不可怕,它也可以只是遊戲一場。當我們活在這樣的現實中,我們也就像來到發生在世界上的戰爭危機,又或恐怖攻擊中。但,它可以在人的生活中被虛凝化。

所以說,我們需要經由遠方的戰爭來表達自己的正義感,但絕口不提相關自己社會內的戰爭。這才是最殘酷的事實。本劇這樣展開角色與角色之間的拉扯與掙扎,內探被排擠的人的命運與出路。

美國作家蘇珊宋塔說過:旁觀他人的痛苦,又或選擇對自身無害且蒙利的溫情,是一種最常態的逃避。〈天堂酒館〉從這樣的角度出發,融魔幻與寫實於一爐。

 

(作者係差事劇團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