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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格、民族、學問三大尊嚴─紀念父親胡秋原逝世十周年|胡卜凱 在 Facebook 上分享!

2005年,毛鑄倫先生在父親胡秋原(1910-2004湖北黃陂)逝世一周年時編輯了一本《人格的自由與學問的尊嚴:中國當代民族主義思想家胡秋原先生逝世周年紀念文集》(海峽學術出版社)。這本文集的書名源於父親提倡的「人格」、「民族」、和「學問」三大尊嚴。這個主張可說概括了父親一生的信念和志業:他弱冠時堅決抗日,壯年反共抗俄,白髮蒼蒼奔走兩岸和平統一,都是他老人家在身體力行「民族主義」,捍衛「民族尊嚴」。

從我懂事之後,父親每天平均至少有八個小時坐在書堆中鑽研、探討和分析中國歷史與中國文化,思索、批判和介紹西方思想。由此可見他老人家對學問的「敬愛」。他花了40多年的寶貴生命和誹謗者抗衡,維護自己人格尊嚴的意志和行動,史上可能無出其右。鑄倫兄以這三大「尊嚴」為紀念文集命名,顯示他對父親的深刻了解。在此再度表達我與家人感激的心意。

《人格尊嚴、民族尊嚴、學問尊嚴》是《中華雜誌》1966年元月號的社論名字。

這篇文章開宗明義說:

「本誌曾將同人宗旨,要約為三大原則,即是:人格尊嚴,民族尊嚴,學問尊嚴。」該文接著闡述:「這三者,是立身治學,立國處世的原則之原則。因為這三者是人類文化創造的根源動力,是中國的和外國的共同傳統,也是今後世界文化的根本方向。

 

何謂人格尊嚴?即人的精神價值超過任何物質與生命的價值。民族尊嚴是人格尊嚴的當然演繹。然要支持人格尊嚴、民族尊嚴及人類之和平,必須確認學問之尊嚴。所謂學問尊嚴,不是所謂學問即權力,而是承認學問固有的精神價值超過一切權力與財富,對之抱最莊嚴的敬愛。」

 

該文結論説因此,我們認為今日當務之急,是一面要求政府改善軍工教人員待遇,一面要一切自尊愛國好學的人,『紮硬寨,打死仗』,抵抗勢利主義,保護和重振三大尊嚴之不可侵犯。」

這篇社論有它當時的社會和政治脈絡,以及父親個人遭遇的背景。但在近半個世紀之後,「三大尊嚴」的意義仍然深遠,其理想仍然值得追求。我和父親在年齡上相差一個世代,所處的時空背景也相當不同。在此提出我對這「三大尊嚴」的了解,以紀念他老人家過世10周年。

「尊嚴」和「精神價值」在表達方式上比較「抽象」,一般人不容易掌握它們的意義。站在一個接受唯物論和現實主義立場的人,我會認為「尊嚴」和「精神價值」兩者都需要「有所本」,也都需要有具體的「所指」與表現。

一個人的「尊嚴」來自他/她如何立身處世。「人格尊嚴」的前提是一個人具有自主決定和行動的能力。缺乏這種能力,我們將無從談論「尊嚴」,也很難從事具有「精神價值」(或任何「價值」)的活動。在這個認識下,「自主能力」包含三個要素:第一是基本知識,它是判斷力的基礎;第二是不受外力拘束的程度,它界定一個人活動的範圍;第三是能夠使用的資源,它制約一個人選擇活動的種類或對象。

「人格尊嚴」不只是個人的意志或堅持,社會結構與經濟制度都左右著它的實現。從而,為了保障自己及其他人的「人格尊嚴」,我們每個人都需要追求「社會公正」和「經濟公平」。

「民族」是一群人在特定條件或因素下的集合。邏輯上,「民族尊嚴」指這群人具有(共同)決定(公共)事務的能力,以及採取落實此決定所需行動的能力。在現實生活中,這個能力表現在一個社會的「國際地位」和具體成就。

上述「自主能力」的三個要素,自然也適用於「民族尊嚴」。只是它們會從個人層次提升到整個社會的層次。一個「民族」是否有「尊嚴」,或有沒有資格談「尊嚴」,要看這個社會整體的教育程度、政治制度和經濟實力是不是具有一定水準。

「人格尊嚴」和「民族尊嚴」都奠基於「知識」。我相信這是父親在這篇社論中說:然要支持人格尊嚴民族尊嚴以及人類之和平,必須確認學問之尊嚴。的原因。

什麼是「學問尊嚴」?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對「學問」有個「清楚明確」的概念。一般學者(某些「後現代主義派」學者除外)大概都同意:「學問是『系統性』的知識」。

「知識」又是什麼呢?一般學者大概也同意,「知識」在尋求自然界和人際間事物運行的法則,以幫助我們解決現實生活中的問題。

20世紀中期以後,詮釋學派與「後現代」思潮風行。「凡論述皆言之成『理』」的觀點大行其道。於是,許多學者認為「論述」可以取代「真理」的地位,但事實並非如此。

學問是系統性的知識;知識的功能在幫助我們解決問題;問題來自自然現象和/或人際互動。因此,不論是理論性的「論述」,或政策面的「論述」,它們必須符合兩個標準,才可能「言之成理」:一是論述過程符合邏輯規則;一是論述內容必須能夠涉及到事實印證。

學問研究的對象是現實,衡量或判斷「學問」價值的標準,也就只能是「現實」。具體而言,「學問」不為任何國家、種族、政權、宗教、黨派、階層、財團或意識形態的「利益」服務。然而,「學問」本身沒有行為能力,它不可能「服務」任何對象。因此,「學問尊嚴」一詞真正的涵意有兩個層面:

第一,「學者」不得為了替任何國家、種族、政權、宗教、黨派、階層、財團或意識形態幫腔,而杜撰數據或胡說八道。學者當然也不得因為個人偏見、聲望、門戶之類,而抹殺事實或公然說謊。

第二,社會大眾,尤其是學術界人士,不應該坐視或容忍學術理論或研究結果被扭曲或濫用。

在兩岸中國人的努力下,中國社會已經重新建立起「民族尊嚴」。要想維持我們已有的成就,並持續發揚國力、讓中國屹立於國際舞台,則有待我們每一個人堅持和實踐「人格」與「學問」的「尊嚴」。

(作者係自由作家、胡秋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