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禎,1947年5月出生於花蓮,1970年畢業於新竹清華大學化學系,1971年赴美留學,1976年獲美國奧克拉荷馬大學化學博士學位。
負笈美國期間,曾參與台灣留學生發起的保衛釣魚台運動與中國統一運動。1975年首次到大陸訪問。1977年赴大陸定居,任職於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1995年轉任北京清華大學物理學系教授至今。研究領域為分子光譜學與混沌理論,著有《分子振動光譜學:原理與研究》、《分子高激發振動:非線性和混沌的理論》、《拉曼譜學:峰強中的信息》等書。這些書在台灣的書店也有出售。
吳國禎曾任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台灣省代表團成員,1997年後轉任全國政協常務委員。現為全國政協常委、台盟中央副主席、台灣同胞聯誼會副會長、台灣同學會會長、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常務理事、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吳國禎近年來關注保釣運動史料的蒐藏與研究,推動北京清華大學圖書館成立「保釣資料收藏研究中心」,並參與保釣史料匯編、出版工作。同時,勤學書法,筆耕不輟,強調人文與歷史的重要性,相關隨筆文章於2002年集結出版《在歷史面前》一書。
問:您從1977年就從美國到大陸定居工作,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您是台灣土生土長的本省人,請您談談在台灣的成長與求學過程。
吳國禎答:我在花蓮出生、長大,中學讀的是在台北建國中學。1970年從新竹清華大學化學系畢業,接著就到金門服役。
那時,清華大學學生都是理工科的,抽到步兵的同學很少,我們班上就我一個人,也就我一人去了當時是戰地的外島。我在金門當排長,我們的排就在湖下村的海邊,當時我才23歲,要管排裡那麼多人,就得動點腦筋。部隊裡各色人馬都有,三教九流,不像大學裡的同學那麼單純,學會如何帶領他們,對我而言,是一個考驗及訓練。
金門海岸風景非常漂亮,我當時就感到,如果兩岸沒有戰爭,給大家旅遊,那多好。1971年當完兵,我去了美國留學。
問:您在美國留學時參加了當時風起雲湧的保釣運動,這個運動是您人生的轉捩點,請問您當時為何投入保釣運動?您又如何評價至今已長達40多年的保釣運動?
答:美國在1945年戰後就代表聯合國託管琉球群島,尼克森時期把琉球劃歸給日本,也把釣魚台列嶼包括在內都交給日本(後來美國說,它交給日本的僅是行政權)。這個事情在留美、歐的台灣學生裡發生很大的觸動,釣魚台是屬於台灣的,美國居然要把釣魚台跟琉球一起給日本。所以,1970年底到1971年初,很多台灣留學生參加了保衛釣魚台運動,應該說是那時候的潮流吧。現在籠統稱為「保釣運動」,其實在那個時期,除初期的遊行示威、呼籲保衛釣魚台外,以後相當長的時期裡,大家關注的是台灣的歷史及現況、1949年後大陸的發展,以及一些世界性的熱點問題,如中東、第三世界的問題,中美台關係等等。
當時兩岸沒有接觸,但我們認為,大陸不管怎樣,都是自己的土地,台海兩岸存在的只是政治對立而已。留學生們對大陸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主要是因為國民黨在台灣嚴格禁止來自大陸的訊息,1930年代的一些重要作家,例如茅盾、魯迅、巴金的作品,在台灣就很難看到。
海外留學生對周恩來總理都非常感佩。1971年中美關係解凍,11月下旬有5位留美的台灣學生到了北京,見到周恩來總理。周總理是白天、晚上都辦公的人,他們從晚上10點鐘談到隔天淩晨4、5點。事後來看,這是兩岸關係一件破天荒的大事,1949年之後的頭一回。
參與釣運的台灣學生多半從小接受國民黨的教育,去美國以後,開闊了視野,看到了整個世界與大陸的情況,感受到歷史的走向,從而改變了態度,重新認識共產黨革命在中國近代史上的意義,這是很難得的。
這段台灣留學生的歷史,是台灣歷史的一部分,兩岸關係歷史的一部分,中國近代史的一部分。比較遺憾的是,這段歷史現在知道的人並不多。
問:您當初為什麼會決定到大陸定居?在生活上曾有過難以適應的問題嗎?您什麼時候再回到台灣?
答:我1975年第一次去大陸訪問,拍下近千張珍貴彩色照片,紀錄了當時大陸純樸的一面。
1976年在美國完成博士學業,但因曾參加釣運,上了黑名單,回不了台灣,又不想長期留在美國,於是隔年6月到了北京。我先在中國科學院化學所工作,一直到1995年,我才到北京清華大學物理系任教。
我記得,剛到北京時,生活比較苦,冬天老吃大白菜,這與之前在台灣及美國的飲食習慣差別很多。後來,我在北京結婚了,並生了一個女兒。我記得女兒小時候總是說「爸爸真可憐,都沒有親戚」。直到1987年,台灣開放民眾到大陸探親,我的女兒才見到台灣的親戚,而那時,她的奶奶已經過世了。
我一直到1993年,才終於被台灣方面允許回到闊別22年的家鄉。那次回去主要是探望父親,之後我曾多次回台,除了見親人外,也曾在中央大學客座半年。
問:您近年來致力於釣運史料的收藏、整理與研究,請談談相關的過程,以及釣運史料的意義與重要性。
答:當年在美國釣運的學生辦了很多刊物,都很寶貴,人會凋零,但史料應該被保留下來。由於我在北京清華大學教書,跟學校一講,他們也很接受我的想法。2007年開始,保釣刊物、資料、文獻就逐步收集起來,捐獻給北京清華大學圖書館。我與各地的朋友聯繫,一呼百應,大家都熱心地捐贈出手上的資料文獻。朋友中有回去台灣的,他們也開始把手邊保存的資料文獻,捐給新竹清華大學。但比較起來,北京清華大學收集到的最多。
北京清華圖書館也對「老保釣」做口述歷史的工作。這些年凡來北京的朋友,我們就找機會將他們參與的歷史錄下口述。幾年做下來,竟然做了70多人的口述,有上百小時的錄音。北京清華大學圖書館還成立了「保釣資料收藏研究中心」,對收藏的文獻進行研究。
歷史資料、文獻放在那裡不用,是死的東西,利用起來才有意義。大陸上有那麼多的台灣研究機構,但過去沒有人從事釣運的研究。我認為對這段歷史的研究可以「古為今用」,為什麼呢?因為這段歷史講的就是兩岸關係的突破,而且,不少國民黨與民進黨的人都是70年代成長的,和那段歷史都有關係,把那段歷史搞清楚,對當今民進黨和國民黨的矛盾,應該可以看得比較清楚,所以,這方面的研究是有現實意義的。
我希望收藏、研究這些資料,能夠達到幾個目的:第一,台灣留學生的保釣運動是愛國運動,保釣資料中心可以作為愛國主義的教育基地。第二,大陸對外部門總要有一些諮詢機構,儲備資料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保釣資料中心可以作為相關部門的資訊機構。第三,保釣資料中心可以作為兩岸文化、教育交流的平台,台灣的學生、老師來北京閱覽參觀,必然會受到很大的震撼,他們也才會知道,台灣人並非都像今天這樣主張台獨的。
問:您在北京工作定居之後,有了更大的視野,就這個特別的經歷與角度,您如何看待兩岸關係的變化呢?
答:1978年,我開始參加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台灣省代表團,前後有20年的時間。1997年後,改任全國政協常務委員,同時也擔任台盟中央副主席,到現在已經17年,應該讓年輕人來接手了。
政協委員的工作是關心國家大事,我專注的主要還是台灣問題及兩岸關係。我在80、90年代對台灣問題有過不少發言,留下一些稿子,台灣的朋友覺得這些東西,無論內容對或錯都具有參考價值,因此幫忙集結為《在歷史面前》這本書,2002年在台北出版。
為什麼取名為《在歷史面前》呢?因為我認為80、90年代是兩岸關係變化的一個關鍵期。
當前的兩岸關係變化之大超乎想像。雖然現在台灣社會的思潮有點混亂,但我相信,只要正確的政策能持之以恆,事情總會起變化的,和平發展是歷史的潮流,誰反對誰就走不到歷史的主流上,就會被淘汰。
問:您是一位物理學者,但從您的談話中可以感受到,您非常重視歷史。就您對歷史的理解,您認為台灣的前途與出路在哪裡?
答:台灣的前途,我們得多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我如果跟台灣的朋友講這個觀點,他們大概會覺得我說得不對,大家肯定會說現在是民主時代,要靠投票來決定。但是我所要強調的不是投票的能耐,而是歷史的過程與脈絡。
2008年我寫了一個提案,建議國家博物館能開設一個展覽室,把清朝時期,包括戰後民國政府收復台灣,各種有關台灣的文獻、文書都展示給大家看。我覺得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我們看從康熙收復台灣,到光緒建省,到甲午割讓台灣給日本,再到1945年台灣光復,大陸的政權確實和台灣的命運緊密相關。我們看,如果北京不要統一,台灣不就早獨立了嗎?和平解決兩岸的問題,包括現在對台灣的和平發展政策,都是北京提的,若非如此,兩岸現在可能還在互鬥、內耗。
客觀地說,歷史和現實就是這樣的,只是很多台灣人不願意正視,不願意承認罷了。我認為,大陸的對台工作及兩岸關係的發展,不能夠只集中在經濟層面,而應該在文化、教育、歷史各方面展開全面的交流、連絡。
問:台灣自治同盟是大陸八大參政黨之一,可不可以介紹一下台盟的歷史及當前的工作?
答:大陸上,除了執政的中共外,還有八個民主黨派、工商業聯合會和無黨派人士參與全國的政治,台灣民主自治同盟(簡稱台盟)也是其中之一。台盟是2.28事件後,由謝雪紅等一些台灣人士在香港成立的,主張台灣的自治和民主,後來參與了中共的建國。這些民主黨派都是全國性的政黨組織,唯獨台盟是地區性的,由台灣人士組成,但也參加全國的政治活動。這當然是由於台灣問題的歷史原因所致。
中共中央會由總書記定期召開會議,和八個民主黨派的中央負責人協商各種全國重要的政治事務。民主黨派的成員在國務院及各省、市、自治區、縣等均任有部長,副職的省長、市長、縣長等。因此,這些民主黨派也稱作參政黨,這和外國的反對黨是不同的。
問:您目前也是台灣同學會的會長,請問它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自成立以來,辦過哪些活動?
答:台灣同學會是由從台灣到國外留學後來到大陸定居、工作,以及近年來直接從台灣來大陸、工作的學者專家組成的非營利性社會組織,主要功能在於聯繫會員感情,加強會員間的聯繫、交換經驗,我們也會反映會員的意見和建議,並為會員排憂解難、提供服務。每年暑假,台灣同學會會舉辦夏令營,邀請大陸各地及台灣的朋友討論兩岸關係,並到各地走走。
問:您長年在學校教書,接觸的都是大陸一流的青年學生,對年輕人一定有獨到的觀察與想法。您對兩岸青年在學習與生活方面有什麼具體的建議?
答:台灣校園報紙《兩岸犇報》請我開闢專欄,每個月寫一篇,每篇約一兩千字,談些人生經歷、所思、所感,以及大學生關注的一些問題,例如科學、物理、社會方面的問題。因為我住在北京清華大學的荷清苑,專欄就取名為《荷清苑書簡》。
我的專欄文章無所不談,頭一期就寫怎麼過好大學的生活,文章內容包括對人生、生活的態度。當然,我也介紹一些大陸的情況,但都不是政治性的,主要是讓台灣年輕人學會如何看待大陸的事情。
我平時也喜歡看些文史方面的東西,我覺得一個人只能生活在一個固定的年代、相對固定的地方。現在當然可以四處旅遊,不過絕大多數人、絕大部分時間還是生活在一個固定的地方。人們是只能生活在一個固定的年代,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但是我們可以通過閱讀文史來瞭解歷史,擴充生活空間,特別是擴充生活時間。有句話說:「上友古人」,確實如此,當你瞭解更多歷史之後,就會增加智慧了。
現在兩岸的年輕人,都缺少歷史的教育和知識,也因此看問題往往「天馬行空」,隨意主觀認定,而不顧客觀的現實。其實在西方、美國的教育裡,中學教育除了重視語文之外,其次就是歷史。我們現在很多教育都走偏了,精力都集中在數理化,我就反對這個。其實,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語文和歷史,特別是歷史,一旦有了歷史感,看問題就會比較清楚。因為今天是從昨天過來的,今天還會走向明天,所以歷史感很重要,歷史教育應該是教育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