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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濛濛細雨─悼曾健民醫師|詹澈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曾健民醫師是我省立屏東農專的學長。當時的省立屏東農專(現改制為國立屏東科技大學)與台北工專(現改制為國立台北科技大學),是台灣從農業社會轉型為工業社會時南北農工的兩個重鎮,為台灣培育了大量的中堅技術人才。

 

我與健民兄都是東部農村窮苦的學生,他在花蓮玉里,我在台東,當時窮人家的孩子都報考省立師專或師範大學,可以省下學費與生活費,東部因師資與環境關係,能考上的不多,為了能早日謀生就業,父親希望我報考屏東農專,因該校畢業就業率很高。

因南風社而認識

我考入屏東農專時,健民兄已是一個早熟的文學青年,因崇拜魯迅與賴和這兩位在兩岸被尊為文學領航者都是醫生,他在屏東農專苦讀,再考上高雄醫學院。我因在校刊《南風》與《雙週刊》上發表詩與散文,成為南風社的一員,後再主編這兩種刊物。《南風》曾得到全台大專院校校刊評審第三名,頗有水準與知名度。健民兄也在《南風》發表散文,1975年我們因南風社辦文學活動而認識,包括已畢業在彰化溪州國中任教的吳晟。

我常去高雄醫學院找他,在他的租屋處暢聊暢笑,記得他最有名的笑話是「上帝到底是什麼呢?」令我深刻印象的是他總愛彈吉他,唱那首「濛濛細雨憶當年」,我問他為什麼常唱那首歌,他說有一次被情治單位約談,當時窗外正下著濛濛細雨,他以為他出不來了,以致始終無法忘卻當時的情景。

寫下幾本台灣史著作

健民兄高醫畢業後,於1981年赴九州醫科大學牙科深造,再至北海道開業牙醫,1992年回台北開設牙醫診所。當時我還在台東從事農業推廣工作,偶而上台北,在陳映真處常與他見面,談文學與國際觀、價值觀等問題。

健民兄認真地在各地搜集大量自1945年至1949年的歷史資料,他認為從台灣光復,到國民政府撤守台灣,到韓戰尚未爆發的那一段時間,兩岸根本是一家親。他之後完成了數本歷史著作,為台灣近代史補上了被刻意拔掉的兩顆門牙。相信由於他的著作,那一段歷史終有一天會坦蕩蕩地呈現在台灣人民面前。

鼓勵我記錄台灣農運史

2002年陳水扁政府打腫臉充胖子,未經過深入研究與認真談判,急功近利地附從美國,以已開發國家的條件,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進一步犧牲台灣的農業,在沒有配套的措施下,以粗糙手段欲消滅與接管農漁會,並要求農村金融在短期內把逾期放款降低,導致偏鄉的農民無法辦理農保、無法購買肥料與農藥,全台3萬餘名經統一考試受聘的職工也面臨失業的威脅。同時因政府大量進口美國蔬果與大宗農產品,致使台灣農產品價格平均下降二成。

農民、漁民遂自動籌資,每人5001000元,準備到台北來遊行抗爭,我因從1987年就開始參與各次農民與社會運動,大家推選我擔任總策劃、遊行總指揮。我們組成了5人工作小組,並找到26位各縣市聯絡人,短短3個月,各縣市至少召開了千餘場說明會,終於發動了12萬人,到台北總統府前抗爭。

那段時間我不停地接受媒體訪問,並與民進黨立委辯論,贏得廣大人民的理解。最後遊行和平落幕,扁政府立即成立了農業金庫,歸還已接管的農漁會,穩定了農村金融。

我因忙於策劃與指揮,無法思考其與台灣歷史與政治經濟學的關係。健民兄則一再叮嚀我,在遊行結束後,應寫成一本紀實報導的書。他用心剪貼了厚厚兩大本近一年的報刊雜誌相關報導,並以台灣社會科學出版社與我簽約,預付了一筆稿費,支援我在台北的生活費。我近乎閉關似地寫了近半年,終於完成15萬字的《天黑黑麥落雨》,書名是大遊行的主題歌,由台灣民謠《天黑黑》改編的。

健民兄的驟然去世令人悲痛,自花蓮為他送行後,至今始較冷靜,蘊釀了一首詩以為紀念。

 

窗外

 

 

窗外

應該是南風徐徐的春望

卻一直下著秋決似的濛濛細雨

更籠罩著厚墨的濃霧

窗外,歷史的眼睛含著淚水

 

看著你躬著身影

伏案書寫歷史的斷章

凝視你躬著身影

在燈光下清洗我們的牙床

在燈光下研判台灣的社會性質

 

你用畢生的精力,用筆

撐開歷史被封閉的隙縫

填補上台灣歷史被刻意拔掉的門牙

縫補兩岸歷史的缺口。但歷史的臼牙

還反咬這後冷戰正在轉身的尾巴

 

政客的蛀牙帶著口臭,用扭曲的唇舌

向我們噴灑口水,口水瀰漫已淹沒一個島

島上喧囂著沒有硝煙的戰爭

在民主與自由鬥魚般互咬,矛盾的殃池裡

窗外,持續下著濛濛細雨──

 

海峽波濤洶湧,總會聽到一聲汽笛的長鳴

或號角嘹亮的聲音──

我們知道春天真的快到了

窗外,已亮起黎明的一道光

可以看見一條被修整寬闊的歷史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