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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江南|周和平 在 Facebook 上分享!

(一)

   徐源紹先生是個耐得寂寞的人,這也許和他溫文內斂的性格有關。許多時候,他總是靜靜地傾聽著,不置一詞,即使在他不得不講話時,言辭也是精簡的。很多熱鬧的場合,他甚少出現,——出現了也並不自在。

他的自由與張揚,是在他的藝術世界裡。也許正是「訥於言」,才成就了他的「」敏於行」。他把自己對人生、對藝術的熱愛、思索和闡述都流瀉於筆端。

錢鐘書先生有段名言:「大抵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做學問如此,藝術創作亦如此。只是要真正耐得寂寞,潛心藝事,並不容易。

(二)

我在拙政園的「十八曼陀羅花」館內,見到了他的畫:墨氣拂拂,滿紙清氣。其時,正是蒼瞑四合,煙雨茫茫,此園此畫,正合我心。不由想,這樣的畫,只能產生在蘇州,也只有在蘇州園林或宅院,才適宜掛這樣的畫。

植根於古老而又青春的蘇州的風雅與古樸,承繼著綿延不絕的吳文化的淵藪與餘韻,使他的藝術之花,時時會綻放出不同凡俗的新麗。

作為油畫家的靳尚誼先生有此一說:「你看南方陰天潮濕的氣氛,用水墨表現得會非常好,所以中國出現水墨畫是有道理的。」同樣,蘇州文化的精神形態和物質形態需要有承載者。於是,除了昆曲、園林、刺繡、絲綢、評彈、民居,當然還有狀元,有「吳門畫派」和「新吳門畫派」。

(三)

每次到蘇州,只要時間許可,我喜歡到他位於南門的家中坐坐。這種見面,大都屬於「相見亦無事,不見常憶君」一類。

每次去,我都會注意到他家牆上掛著的兩張照片:一張是他父親的,老先生一直在慈愛地注視著他的全家,並給來人以溫暖。另外一張則是他的恩師張辛稼先生的。

照片上的辛稼先生背倚黃山情怡然。照片下端有他的親筆眉「山色溟雨後天,搴衣擔笠欲忘年,蓬萊漫道神仙窟,飛渡亂雲知幾旋」。大家情懷,躍然詩中。在徐源紹16歲那年,在領受了新法的「恭恭敬敬鞠三個躬」以後,辛稼先生收下了這個弟子。從此,徐源紹隨侍左右,親沐教澤。直到現在,在恩師嚴厲而慈祥的目光注視下,他自然也是不敢懈怠和馬虎的。

(四)

中國花鳥畫「從自然的撫摩、生命的傳達到意境的創造」(宗白華語),都具有崇高的美學意義。

花鳥畫到唐朝,已具氣象,五代時,已有「黃家富貴,徐熙野逸」之說。富貴一路,為宋之院體畫所崇;野逸一脈,文人畫延至後世,其中大家迭出,明有青藤、白陽,清有八大、「八怪」,近世則有吳昌碩、齊白石等……。受老師影響,徐源紹對青藤情有獨鐘,認為其「筆墨功夫天下第一」。就技法而言,他自認得益最多的是八大山人:每根線條,都是神來之筆。

前賢在枯濕濃淡中展現著水墨的無窮魅力,或工或寫,皆見精神。水墨有著無限的可能性,你可以用你的才情去駕馭它,但也不能任性。現在的一些「寫意畫」,片面地追求所謂蕭散逸氣,而忽視了作為繪畫本質之一的視覺形象的表達,也就難怪人們崇尚宋元精嚴生動、寧靜雅致的畫風了。其實,寫意花鳥天地無限,只是,需要文化,需要生活。

(五)

還是回到他的畫上來吧。讀他的畫,我常常感到神思飛越。他以飛動的筆墨,精妙地傳遞著江南的嫵媚與多姿。當然,許多時候,看他的畫是需要屏息靜氣的。這樣,你才能從畫中感受到陽光的多彩,生活的美好,領悟「嫵媚中透出倔強」的生命力。

他的作品有著難得的和諧美。

一是「大」「小」交融。他的用筆奔放恣肆,大筆淋漓,生氣颯颯,靈動之氣在畫面跳躍,讓人看到了青藤、白陽、八大的影子。但又不盡然,畫中又參入了小寫意的清雋秀逸,在造型和設色上更趨於自然真實,避開了對形態的過分誇飾和重意輕形的出現,在骨子裡透出吳人娟秀雅緻的風神,這分明又有陳摩、任伯年、張辛稼等大家的海上餘韻、吳門遺墨。

二是「書」「畫」互映。他的書法卓然而立,可成一家。雄健俊朗的筆線骨力,正是傳統的以書入畫的成功例證,題識上流麗秀潤的一筆行草,沁出的是對傳統文化的體悟,還可以領略書畫合璧的妙處。

三是「墨」「色」相合。他借用青藤的漬膠之法,以展現墨色的無窮變化。他善畫墨荷,墨色華滋,濃者如烏雲堆積,淡者如輕霧漫灑,讓人驚歎水墨的神韻。他以墨為本,又在墨色之間、色色之間,相互照應,以寫出自然百態的豐富多彩。他設色典雅,力避豔麗,與江南婉約風情相契,讓人清新悅目,了無匠氣塵俗之感。這種種元素的相諧相合,成就的是他的境界,畫中透出的是舊時清香,是春日氣息,是一曲彈詞………

「源於生活,遷思妙得」正是他的見解。我想,更重要的是他對生活的熱愛。有了這種熱愛,不管是尋常草木,還是奇花異果,不管是飛禽走獸,還是木石魚蟲,都能傾情其間,「一提起筆,就覺得是在與它們交談。」

(六)

承前所述,有時我面對他的畫常常想,這一樹牡丹,最好開放在網師園;這幾莖荷花,只能開放在拙政園,不然,又怎麼能有如許的清麗與雅致呢?

我這樣說,只是想反覆說明他的作品的文化背景和地域特色。也許正是這種特色,才構成了美學意義上的「這一個」,才有更感染人的魅力,才使他的畫廣為流布。只是,不管是受追捧讚譽,或作品被安置在重要場所、被重要機構和人物收藏,或拍出高價,他依然安之若素,一如既往地與筆墨為伴,不事張揚。

這篇文章結尾時,我正在吳中胥口公幹。我忽然想到,這是徐源紹先生的故鄉。小鎮瀕臨太湖,風光絕佳,更兼書畫名人輩出,書畫產業興隆,故被文化部命為「中國書畫之鄉」。當年,徐源紹的父輩正是從這裡走進蘇州的。今天,徐源紹又用他的藝術走出了蘇州,走出了國門。但我想,不管身在何處,他心中會有個永遠的江南………

(作者係江蘇中華文化學院黨組書記、《雅集》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