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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念台與葉榮鐘|葉蔚南 在 Facebook 上分享!

 

丘念台於1967年1月12日下午8時病逝於日本東京山王醫院,享年73歲。父親葉榮鐘於同年9月13日寫了〈我所知道的丘念台先生〉,但未發表,該文於2000年收入「臺灣人物群像」(葉榮鐘全集,晨星)。

 

  我記得兒時每年大約會有兩三次機會看到丘念台來家看望父親。他來之前,一定會由其祕書來電詢問時間是否方便,有無其他客人。每次他都是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裝,不苟言笑,母親泡好茶要我們送入客廳,退出後,門就關上,即使站在門外,也聽不見聲音。辭去時也是不苟言笑,非常有威嚴。

誠如父親於文中所述「筆者在民國七年(1918)到東京留學的時候就聽到丘先生的大名,當時他不叫念台而叫丘琮」,但到1924年才與丘先生第一次見面,丘先生暑假歸省由粵赴日返校,途過台灣,專程赴霧峰拜訪林獻堂,而父親那時在林先生處當秘書。

 

父親極為推崇丘念台

 

二人真正的接觸是在1945年台灣光復後,丘念台寫信告知獻堂,台胞在粵的困難情形,並呼籲設法營救。1946年8月,丘先生發起組織「臺灣光復致敬團」赴南京獻金撫卹先烈家屬,致祭國父,晉謁元首,並擬到西祭黃帝陵。

父親隨團赴大陸前後滯留了30餘天,相信這30餘天內二人有密切的互動,返台後才有更進一步的交往。父親在〈我所知道的丘念台先生〉文中說「我們出生在割台之後,所受的完全是日本式的教育,對祖國的政治情勢一無所知。所以念台的周旋應對,以致於一舉一動都足以啟動我這單純幼稚的腦筋。他體格高大魁偉,但是思慮周密而感覺銳敏,一面又是心平氣和,謙恭有禮。經過這一次的接觸,他老人家似乎以我為孺子可教,所以另眼看待,以後一年間總有數次來台中,來了一定會到舍下看我。」

 

丘念台領導「東區服務隊」

 

父親的朋友中有過延安經驗的人,除了丘念台之外,另一位就是徐復觀。而難能可貴的是丘念台領導的「東區服務隊」是真正仿效延安精神身體力行的。

感謝藍博洲鍥而不捨的致力發掘白色恐怖的史實,我們才能由幌馬車之歌中鍾浩東、蔣碧玉的描述,了解當初東區服隊的點點滴滴。下面引一段書裡蔣碧玉說的「一直到勝利後,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些隊員都加入了曾生領導的東江縱隊。那時候東江縱隊的人以為我們是丘念台的心腹,因而不敢與我們接觸。一般的國民黨員,卻因為東區服務隊的作風與共產黨雷同,而認為除了丘念台之外,東服隊都是一些左傾分子。我們就處在這樣的尷尬處境下找不到可以認同的黨。」

 

促成「台灣光復致敬團」

 

「台灣光復致敬團」是丘念台先生一手鼓吹促成的。1946年8月29日,林獻堂率台灣光復致敬團成員黃朝清、林為恭、林叔垣、葉榮鐘、姜振驤、李建興、張吉甫、鍾番、陳逸松、顧問丘念台,財務陳炘、祕書林憲、陳宰衡、李德松等15位由台北飛往上海,展開了為期37天的祖國之旅,除了拜祭中山陵,晉謁元首,赴南京捐錢撫先烈家屬,赴西安祭拜黃帝陵,於10月5日結束。

從團員所留下的日記、回憶錄等,可以理解致敬團在祖國的生活點滴及和政府官員的互動。留下日記的有林獻堂,李建興,寫回憶錄的有葉榮鐘和丘念台。

2006年,60年後,由致敬團的秘書林憲老先生(時年88歲)和林光輝的奔走,組成了台灣光復致敬團後人團,循著先人的腳步到黃帝陵祭拜並立碑。我深感榮幸得以參加這活動,更重要的是,能將當初致敬團於耀縣遙祭黃帝陵,由父親所寫的「祭黃帝陵文」,立碑於黃帝陵。

 

東寧學會欲從事啟蒙工作

 

關於「東寧學會」,父親有以下描述「民國36年(1947)冬,我們幾個同志感覺,本省與祖國隔絶半世紀,台胞在此期間所接觸到有關祖國的消息,都是經過日人一番剪裁染色,因此和事實頗多出入。」更有感於日本帝國主義殖民政策的惡端,不容台人教育自己的同胞。一切教育言論皆操在日人手中,就連通俗的講習會、演講會也多方阻撓,「所以很想組織一個團體,來從事文化的啟蒙運動。大家推我和念台先生商量,並請他出來領導,結果遂於36(1947)年12月21日在台中市成立「東寧學會」。

然而,丘念台在其回憶錄《嶺海微》中,對於「東寧學會」有以下的描述「我計議中的黨的外圍組織,其命名起初想用台灣政治協進會,或台灣協進會、東寧協進會(東寧是台灣在鄭成功時代的名稱)等,後來和前主任委員(國民黨台灣省黨部)即當時社會處長的李翼中商定用東寧學會的名稱。」

父親於文中說,「原來『東寧學會』這個名稱乃是丘念台在東京留學時,和當時台灣留日學生所組織的團體,因為避免日本警察的監視,不敢稱台灣而代之以東寧。」然而好景不長,父親於1948年5月接到台中市政府一紙訓令:「事由:奉電轉知該會未經依法請准,組織不得擅自活動希知照由。」對於祖國政治情勢一無所知的父親,本以為有丘念台為顧問的「東寧學會」可以好好開展群眾的文化啟蒙運動,可惜,事與願違,它活生生地被扼殺了。相信這對父親和丘念台都有某種程度上的打擊。

 

丘念台毅然決然回到台灣

 

2006年9月11日,林憲和我們一起到了西安的西京招待所,當他發現所有的陳設與60年前無異,便走到一張桌子前興奮地叫我「葉蔚南,當年你父親就是在這張桌子上寫下了祭黃陵文」。隔年林憲便與世長辭了。

據家姊葉芸芸轉述,林憲曾告訴她,1949年廣州解放的前夕,他曾陪丘念台去廣州火車站見葉劍英,他在外面等候,丘念台出來後告訴他,「葉劍英告訴我全國就要解放了,無需再回台灣,留在國為新中國奮鬥」。

在丘念台的回憶錄裡,有下列描述「民國38(1949)年10月12日午間,廣州國軍開始撤退,我不得不籌謀離穗計畫,便和友人南武中學校長黎傑和監察委員袁晴暉等約同明日赴港。當我回到廣州市長泰里寓所時,不料已有共首葉劍英派來的人在等候著。他提出代表葉劍英的來意,說是毛酋勸我不必跟著政府撤退,將來要我幫忙他們做台灣的工作。還說共軍和葉共明天就可入城,恐怕城裡不很安全,明天歡迎我到沙面60號房(原租界基督堂)居住。」「當晩祕密趕緊收拾行李,在10月13日清晨4時,也是廣州淪陷的那一天,和祕書梁傑英等一行四人,選定向西不向南的脫逃路線,搭輪渡到江門石歧,繞道澳門乘船去香港。」

林憲一輩子跟隨丘念台,沒必要在丘念台過世、台灣解嚴後告訴家姊這一段歷史。儘管他的轉述與丘念台的回憶錄有些差距,但兩者有一個共通點,就是解放台灣是必然之勢。那為什麼丘念台會選擇返回台灣,而沒有留在祖國為新中國打拚呢?

丘念台在台灣光復隔年,就組織「台灣光復致敬團」,顯然在台灣與內地之間是想扮演一個橋樑的角色,讓對祖國毫無了解的廣大台灣人民,對祖國能有較多的了解,這應該是他義無反顧回到台灣的原因。

最後,我要說一句公道話,有人對丘念台有負面說詞,包括批評他是個「半山」,我認為他不是我們所認知的半山(回台接收的台灣籍官員),他是一個真正想要做事,希望扮演良好橋樑的人。他對國共兩黨皆有批評與期許,而他是站在大家都是一家人的立場上,說了他認為該說的話。

 

(作者係葉榮鐘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