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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0年代洋教入台引發的地方擾動─萬金天主堂|葉志杰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清咸豐8年(1858),英法聯軍之役,大清被迫訂定天津條約,再開放5個條約港,「台灣」即其一。羅馬教廷一接到消息,要求200餘年前曾在台灣與荷蘭人競爭的天主教道明會(Domingc, O. P.),重回台灣傳教。

次年(1859)5月,洪保律(Rev. Angel Bofurull.O.P)和郭德剛(Fernando Sainz)兩位神父抵達打狗(今高雄),他倆的洋臉孔和白皙膚色走動在漢人間,突兀而醒目。根據郭德剛神父回報給總會的信件提到,當地民眾口耳訛傳,有人向官吏打小報告,說他倆來是為了榨取財務或侵占土地,官府遂將兩人逮捕、盤問刁難。此事幸虧一名鴉片商出面擔保,官吏道歉且釋放二人。然洪保律不堪這般折磨,身體羸弱不適,早早於6月7日返回廈門。

留在打狗的郭神父,四處租屋,卻一再遭拒。他滿心沮喪,睡倒在海灘上,附近漁夫同情他,帶到棄置海岸邊的廢船中休息,至少稍可暫避風雨。後終有人願把房子租給他,沒想到是個賊首,趁機向他敲詐,索價月租金6元。不久後,他在港邊買了塊地,用竹子和茅草搭了間小屋,道明會在台灣的傳教才算起步。

起初,道明會傳教地有二,一是打狗港前金,另一為萬金。前金到萬金之間,橫亙數個客家莊,一再箝制、攔阻傳教士前往萬金。這些客家莊民,正是歷來協助大清官府平定朱一貴、林爽文、林萬掌等地方民變的六堆,即今之萬巒(先鋒堆)、竹田(中堆)、麟洛和長治(前堆)、內埔(後堆),組織嚴謹、奮勇善戰,屢獲官府褒揚「義民」。

萬金、赤山是平埔族聚落,位在大武山腳林邊溪沖積扇上,夾擠在六堆客家莊和泰武排灣族部落之間。郭神父認為,道明會之所以選擇在萬金宣教,是因萬金莊民不是漢人,對天主教不具敵意,較能接受傳教。於是,清咸豐11年(1861)郭神父帶著傳道員卓享昭、教友阿土前往萬金,雖只停留10天,卻吸引許多人聽道。

清同治2年(1863)5月25日,前金玫瑰堂落成。次日,郭神父將堂務交給楊真崇(Rev. Andres Chinchon O.P)掌理,他到萬金莊以60圓買了一塊草叢地,用土疊成牆、覆以茅草成一小教堂,這是草創之初的萬金天主堂,8月即有40人受洗。

乍看,傳教工作似乎順利,實則不然。同年(1863)11月4日,郭神父起身從前金返回萬金時,先是遭轎伕敲了竹槓,後又被11名埋伏路旁的土匪,拿著矛、刀和槍,搶走了身上錢財、行李等。相傳搶劫地點,就在今萬巒鄉泗溝水、硫磺村之間。郭神父總算見識了,形容這是「懷有敵意的村莊」

清同治3年(1864),英國水手必麒麟 (W.A.Pickering)到打狗擔任海關官員時,也懷著冒險精神來到萬金,想一探平埔族。必麒麟在《老台灣》一書說,「我們在那裡受到慇勤好客的神父們熱烈歡迎。他們拿出最好的食物(主要是豬肉和米飯)款待我們,還有上等的烈酒、雪茄,供我們享用。」從這段描述可知,萬金突然來了個洋人,頗讓郭神父一解他挫折又孤寂的心情,一同抽煙聊天,當晚還讓出床鋪給必麒麟,欣喜之情顯露無遺。

對於萬金傳教招致客家人仇視,必麒麟也間接證實此事。從打狗往萬金途中,必麒麟到達阿猴(今屏東市)某一市集,那是閩粵聚落的交界。市集裡的人聽說他要前往萬金,都質疑他能否活著看到「長著尾巴又吃人」的野蠻人,一再警告他「經過好勇鬥狠的客家人地區時,可能遭逢危險」。但這些告誡卻絲毫未改變必麒麟的意志。在市集,必麒麟還與幾位客家婦女攀談、同行。他寫下這段珍貴的歷程:

在群眾中有幾位客家婦女,他們經過相當遠的距離來到這市場。她們的肩上放著一根棍子,挑了一些草和各種家庭製造品。她們買完了所想要的物品,正預備回去。…我試著用北京話,夾雜一些從福州茶商那裡學來的廣東話,同她們攀談,結果很使那些女人產生興趣。因為她們都能說閩南話,所以,我們毫無困難地了解對方的意思。…她們笑著建議我們,應該和她們一起走,大家走的是同條路。我欣然同意了這項建議,只因我充分曉得,她們和我們結伴的保護作用。

…那些女人們…對於我們這些紅毛「蠻子」的習慣與行為,也充滿好奇心。所以,她們的問題是無盡無休的。在天快黑之前,我們分別了。雖然她們愛好新奇,願意盡量同我們在一起,但是,她們不肯領我們到那些神父所居住的平埔番村莊,因為她們同那些人有著宿仇。

或許是這樣,必麒麟因受到客家婦女同行的保護效果,一路平安無事。

2年後(1866)11月29日,萬金天主堂遭縱火燒燬,元凶指向「懷有敵意的村莊」的客家人。李嘉祿神父描述火災時的情景:

那天晚上,有一夥人潛入天主堂,悄悄在聖堂竹編的牆上挖了一個洞,然後引火點燃。由於聖堂是用草搭的,頓時一片火海。幸好,有個男孩睡在教堂隔壁的小屋,他被熱度和爆裂聲弄醒,ㄧ看到火,馬上大喊:「叔公,著火了!著火了!」(莊民稱神父「叔公」)。…我馬上叫他敲鐘警告,召集教友。…有些異教徒也趕到現場,忙碌奔走,但他們不是來幫忙,而是趁火打劫,拿走了不少東西。…我們失去了一切,聖堂、住室和衣服都化為灰燼,只剩在匆忙中蒙著頭的披肩和手中的毯子。

為何會發生縱火事件?似乎萬金、赤山、加匏朗的傳教有成,讓傳統禮教與宗族觀念極深的客家人深覺不安。若參閱清同治5年(1866)台灣巡撫所頒的禁教令,以及根據通事潘水泉、土目潘政山、隘首潘德安供詞所寫下的《台陽見聞錄》〈洋人引誘社番入教〉一文,大抵可明白。文中提到:

自同治元年間,即有洋人到彼(萬巾莊),用銀勾騙社番,認為同宗,築蓋茅屋居住。…內有漢人,假充洋人,設堂傳教。所有萬巾、赤山、加匏朗三莊社番,約男婦二百餘人聽其所惑。每日在堂念經,名為禮拜。

對上述說詞,傳教士反駁說是客家人四處蠱惑謠言,從中慫恿官府,誣賴傳教士「搶奪礦產和霸佔領土」。傳教士更臆測,前不久客家人舉辦迎神賽會,群至天主堂要求捐款,遭傳教士以「崇拜偶像」拒絕,客家人惱羞懷恨,憤而縱火燒天主堂。

好一段時日,雙方就這麼互相謾罵、敵視。一下子流傳「傳教士在井裡下毒」,讓客家人緊張地圈圍籬笆、保護水井。一下又說,傳教士半夜潛入客家人墓地,偷走死屍,挖出心臟寄回家鄉作藥材牟利。甚至有村民說,親眼目睹傳教員「解剖屍體、挖出心臟,以屍體流出的血水澆灌蔬菜和罌粟花」,這一切都讓客家人惶慌、忍無可忍,而客家人激烈的抵制洋教,嘲訕、辱罵「野蠻人」,也讓傳教士驚懼不安。

地方上紛擾叫罵、詆毀訛傳,直到同治8年(1869),在官府出面調解下,才趨緩和睦,甚至傳有客家人入教。次年12月8日嶄新天主堂落成,據說建材係由信徒以黑糖、蜂蜜、碎石、石灰等混合而成,至今未再改建。5年之後,史蒂瑞(Joseph B.Steere)曾至萬金莊、大武山調查,夜宿萬金天主堂,他親見許多婦人頸上掛有十字架。

如今,萬金天主堂山牆仍鑲著「奉旨」、「天主堂」石碑,材質是花崗岩,非台灣本地所產。據說其為同治12年(1873)7月,清廷頒詔諭令沈葆楨所刻。此後,大清官兵行經此地必須下馬行禮,但此事難以查考。

民國36年(1947)到台灣調查旅行的日人藤島亥治郎,在《台灣的建築》書裡形容,「天主堂外牆用石灰漿塗抹成白色,雖然剝落得很厲害,卻散放著一股莫名的古雅味。」至今百餘年,天主堂大抵沒變其斑駁、古樸風,一襲歐洲修道院的建築風格。

 

(作者系彰化師範大學地理學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