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當代台灣史的特殊重要價值及意義,在於這一段本僅只為中國史宏大架構下的地方史,卻包含有激盪、引發兩岸與海外中國人,必須更全面與務實地面對19世紀中葉以來的民族命運與國家歷史,進行探討、反思與建立認知的巨大能量,其目的在於拯救與建設一個中國人的中國。
鴉片戰爭之前的中國,近乎完全無知於這個古老的文明「陸權大國」,已走到將跟已經崛起的「海權霸權主義強權」,展開漫長的生死存亡鬥爭的血淚旅程起點。爾後中國也便因此主要付出兩個代價:(1)喪權辱國、貧困落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2)一代又一代的國族菁英與熱血青年,重複的淪為被中國的大敵左右操弄的精神奴僕,高舉愛國旗幟激進衝撞,每每血淚交迸也綻放思考的繽紛,但是他們的奮鬥,卻是落實在否定與危害自己國家亟需要的內政長期安全穩定與經濟持續性建設進步。
我們看到的中國在這個歷史階段,始終承受至少兩方面的威脅壓力:外部強權的百般欺壓圖謀;內部訴求反政府的動亂或革命危機,而二者又其實具有互動共生關係的連繋。
而甲午戰爭爆發後迄今的台灣史,似乎更能生動或範例性地說明此一模式中國史的真相。
1895至1945「第一階段」
鴉片戰爭後,海權主義正式壓倒性地取得在全世界範圍內,對同時代陸權權力的制壓,其主要行為是勒索與剝削(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日本反應靈敏地加入這一陣營,並積極地表現,以證明自己是卓越的制衡者,夠資格充當英、美平衡中國(東亞大陸)世紀大戰略長期與有力的棋子,交換到它們賞賜對日本躍登近代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國家的know-how啓蒙與投資扶持,俾使日本可維持住其對中國的挑戰/威脅能力與意志。中、日之間常態化與持續性的對峙、對立,供應了寬廣的空間與多元的條件,給英、美等老牌與先進的海權霸權在亞洲的大好機會,可更安全與廉價地坐享在西太平洋(大東亞)巧取豪奪來的各種利益。
但是甲午海戰與日俄海戰的大勝,助長日本取代英、美的狂想。日本決心獨占中國以至全亞洲,自立為萬世帝國。日本固然實踐了英、美對它的功能設計,但也因此跟師傅產生難以妥協的利益衝突。有論者形容這是「伊底帕斯情結」,它注定要走到「弒父」的悲劇後果,這也預示了父子雙方必將引爆大戰(中日間的甲午戰爭與對日抗戰;美、英與日本間的太平洋戰爭,即第二次世界大戰)。
1895之後的中國淪入水深火熱、內外交困的動亂掙扎與革命自救過程,歷史走到1937抗戰全面開打後,我們可憐的祖國已經人間地獄化。但是台灣在被「割讓」後,日本鐵腕但處心積慮有系統、按步驟的殖民統治實踐,總督府事實上也高效率地成功鎮壓台民的武裝與非武裝抵抗運動,日本人在據台不滿10年,已經基本掌握住一個被外來高壓統治馴從的台灣庶民社會。而被歸納到台灣非武裝抗日運動後續運動的台灣人爭取平等(政經)權利運動,其實反映了當時台灣人渴求日本人身分(認同)的期望。日本殖民政府打造出一個便於同化台灣社會的環境。這是日本深具信心的台灣治績,但卻是中國人拒絕理解與接受的關鍵點。而這種「日本病毒」走完了它的「潛伏期」,從李登輝主政之後開始發作,到馬英九上台第二任期的現階段,已呈現燎原惡象。
必須指出,日本戰敗投降後,留給光復台灣的中國人一個難局:恢復對台治理的祖國當局,如果不全面廢除總督府式的治台手段,則與日寇何異?而馬上在台施行以國人同胞待之的平等政令,則50年來受日本殖民政策異化具「皇民意識」的台胞,已拒絕或很難跟象徵祖國的治台當局同心同德。這是一個夜長夢多後患難測的重檐,卻是美、日介入操控台灣問題的最佳遊戲場域。
由以上闡述,吾人概括指出從1895到1945,日本軍國主義帝國殖民統治下的台灣,在光復後回歸祖國時,民心社會在心態與現實上所呈現的扞格尷尬與乖違疏離,它包含頗為複雜的、不穩定的危險因素,對任何一個接手日本殖民統治的中國政府(國民黨,甚至共產黨),在那個時空背景與現實條件下,都是嚴峻的挑戰與艱困的試煉。左右為難、裡外不是,竟然成為恢復對台灣主權的祖國當局的悲劇宿命。
1945至1990「第二階段」
吾人以近當代台灣史的「第一階段」為從1895至1945的50年過程,是以此段歷史為背景,襯托其後續的1945至1990「第二階段」,以及1990至今的「第三階段」。
恢復對台灣主權的中華民國,在所謂第二階段早期,承受「盟友」美國的指令,必須徹底肅清島內左翼潛伏勢力,以保證美國的援助支持,不至重蹈1949年之前在大陸的覆轍,並且以此表示與盟友反共立場的堅決一致,以消解美方敏感的疑慮--國共和解兩岸統一。
1950年代國民黨發動「白色恐怖」,包含有傾全力維持與依賴美國「友好」的用心,但也因此洩露出它的弱點,美國乃進而掌握到極大的優勢操控,並安排台灣逐步走向完全服從,以及服務於「美國利益」的道路。特別是在蔣介石逝世之後。
蔣經國所主政的「第二階段」下半期,美國展開其軟硬兼施、多管齊下的對台政策。可以認為,它在及早部署一個在跟中國大陸發展建立「正常化」關係後,仍然不致與大陸和解統一的台灣。人們應該看到,美國從來不認為台灣可以脫離西太平洋海權霸權的掌控,而跟中國的陸權合作。這是在台灣推動「台獨」與「去中國化」二而為一的根本原因,是美國霸權西太平洋戰略的主架構。
1990至今「第三階段」
美國是循此思考與設計,鍥而不捨地推動它的對台政策,型塑了近當代台灣史第二階段的蔣經國時期,以及蔣經國後的第三階段。
蔣經國在1988年1月13日猝逝後,台北當局隨之在美國主要媒體刊出廣告,聲明中止對「一個中國」原則的堅持,即為正式宣告步入「兩個中國/一國兩府」與「一中一台」,交互為用的實質台灣獨立階段。也就是從1990年李登輝主政開始後,歷經陳水扁、馬英九執政,台灣的主流政治路線。而這個吾人名之為「第三階段」的過程,也是針對從1945到1988的「第二階段」的顛覆否定。所以,可清楚看到台灣近當代史的離奇弔詭:代表中國的國民黨蔣氏中華民國,否定了日據台灣的1895至1945歷史;而繼任的藍、綠「民主化 本土化政府」,則否定了原國民黨的中華民國。
它的核心原因,仍然是中國(主權與利益)與西太平洋霸權帝國主義的陸/海權之爭,在近120年的較量、攻防中的各種表象。存在於人們思考中抽象的或假設的「台灣主體性」,其實從未出現過。
也因此,本文所舉出的現今台灣史的「第三階段」,亦必然是暫時的。它正在等待被顛覆、否定。
我們至盼包括「台獨」、「獨台」的設計與指導者,以及正在執行與追求者,能站在較高的位置作觀察,以較長遠的時間軌跡,做對照的理解與思考。真愛台灣,就必須有防阻當前人為悲劇發生的天責。(謹以本文紀念77抗日聖戰77周年)
(作者係本刊主筆、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