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讀通鑑論》〈論夷狄〉,認為「禍天下之罪人」分三等:
禍在一時之天下,則一時之罪人,盧杞(唐德宗時的奸相)是也;禍及一代,則一代之罪人,李林甫(唐玄宗時的奸相)是也;禍及萬世,則萬世之罪人,為桑維翰當之。
被指為「禍及萬世」、「萬世之罪人」的桑維翰,是五代後晉人,曾為石敬瑭出使契丹,以割讓燕雲十六州、甘當契丹之兒皇帝為條件,來換取契丹對石敬瑭的支持。燕雲十六州失陷,使統一後的宋代北方國防洞開,1126年金兵長驅南下,陷汴京、亡北宋,釀成「靖康之難」的歷史悲劇。陳邦瞻《宋史紀事本末》記北宋之亡時云:宋人議論未定(要不要遷都),而(金)兵已渡河,北宋朝廷想跑也來不及了。
歷史的發展十分弔詭,經常出現想不到的結果。以影響北宋國防安全的燕雲十六州而言,到了元、清時代,這問題就不存在了。因為從元代統一中國之後,燕雲十六州就不是地理上的國防要地了。至於石敬瑭當契丹之兒皇帝,更是歷史上的一場小鬧劇而已,今日看來並未「禍及萬世」,談不上「萬世之罪」。像「桑維翰」這款角色,相信已經沒有幾個人能記得他的名字。
明末大儒顧炎武認為歷史上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指朝代覆亡,政權交替,問題較小。「亡天下」則指民族文化淪喪,問題就嚴重了。
明清交替之際,知識份子,即俗稱的「士大夫」,身歷的不僅是亡國喪家的悲劇。滿清入關,取代明朝政權,在文化政策上「去上國衣冠」,嚴薙之令,使知識份子認為這是民族文化的淪喪,有錐心刺骨之痛。因為在當時知識份子心目中,滿清入關後的文化政策,對漢族文化而言,無疑是降下了「禍及萬世」的大災難。
但是,滿清入主,沒有多久就從政治上的征服者,一變而為漢文化的保護者,例如《四庫全書》的編纂,故宮文物的收藏,在領土與疆域方面,除了把東北如同嫁妝帶給中國以外,又把西藏、新疆、蒙古確定為中國的疆域版圖。19世紀以後,滿清政府對外交涉已自稱中國,滿洲人也自稱自己是中國人。因此明清之際知識份子所擔心的民族文化危機,也就不存在了。
保護並延續民族文化是知識份子的責任和使命,春秋時代強調的「嚴夷夏之防」,唐代韓愈提出的「文以載道」,都是因感到傳統文化遭遇危機而做出的反應。
目前在台灣玩弄「去中國化」動作的一小撮人,以教育、行政、媒體為手段,妄想改變青少年的歷史認同,消滅民族文化,正是「禍及萬世」的行為,必將成為「萬世之罪人」。
不過,歷史的發展固然十分弔詭,但也有一定的規律。從歷史發展的潮流來看,這些無視於歷史審判之嚴峻,不在乎做「萬世之罪人」的無知小政客們,即使想做遺臭萬年的「萬世之罪人」,恐怕連一絲機會也沒有。
(作者係中國文化大學歷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