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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討與展望兩岸和平統一形勢|編輯部 在 Facebook 上分享!

 

時間:2017年3月17日下午

地點:觀察雜誌社會議室

主持人:紀           欣(《觀察》雜誌發行人兼總編輯)

與談人:

楊開煌(銘傳大學兩岸研究中心主任兼教授)

姜新立(佛光大學名譽教授)

張麟徵(台灣大學政治系名譽教授)

毛鑄倫(大學退休老師)   

朱            駿(政治評論員)

李中邦(日本問題研究員)

林明正(新中華兒女學會祕書長)

王炳忠(新黨發言人)

 

 

紀欣:了解和平統一形勢才能對症下藥

 

「兩岸統一理論探索工作小組」自從去年9月在台北組成後,即想擴大陣容,與更多關心國家完全統一及台灣前途的仁人志士,共同探討當前的和平統一形勢,並希望能集思廣益,及早建構兩岸統一論述。

去年12月,本小組與上海台灣研究所、復旦大學台灣研究中心,在上海復旦大學,共同召開了「和平與統一學術研討會」,共有26位學者共聚一堂,大家坦誠交換意見,會後均表獲益良多。

今年3月,大陸全國人大與全國政協第十二屆五次會議在北京召開,對台主軸為「維護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增進兩岸同胞的福祉」,但因開會期間國台辦主任張志軍曾表示「台獨之路走到盡頭就是統一」,引發台灣官方反彈、社會議論。在此之際,本小組召開此次座談會,相信與會者對當前和平統一形勢必然會有更深入的檢討與展望。

 座談會分兩階段進行,第一階段請各位就兩岸和平統一形勢及形成原因做簡要分析,第二階段請各位針對如何化解不利因素、創造有利條件提出具體建議。以下開始第一階段發言。

 

楊開煌:大陸的戰略三大目標相互關聯

 

對大陸而言,國家不能完全統一似乎留了一個供外人干擾的把柄,所以總希望儘早統一;對台灣而言,統獨不定則身分不明,身分不明則永遠卡在前途未定的僵局之間,所以也希望早有結果,然而「和平統一」史無前例,人們只能依時間成本、政策成本和戰略成本精算之。

從時間成本來看,由於大陸體量巨大,過去30餘年的改革開放在國家沒有完全統一的狀態下,無論政治、經濟、國際地位各個面向都取得令人不敢置信的成就,所以推動和平統一這樣的政治工程是可以承擔時間成本的。但對台灣而言,時間因素就十分不利,當今世界正處在裂變的時代,台灣更需要融入變化,才能適應變化,但由於台灣沒有身分參與變局,而台獨更剝奪了台灣間接參與變化的機會,使得台灣被邊緣化,台獨掌權的時間越長,兩岸的對比越強烈,反差也越明顯。

從政策成本來看,許多人認為台灣當今的政局走向和民心表現,證明大陸對台政策不符因果律、本益比,從而對和平統一的政策出現懷疑。事實上,人們總是指望政策具有立竿見影的績效,於是也希望和平統一政策能出現「朝才播種,夕有收割」的成本考慮;其實,和平統一不僅是追求統一的方法,更是統一之後的狀態,這是將「打天下,治天下」治於一爐的作法,所以不能以因果論視之。

從戰略成本來看,當年鄧小平在確立1980年代的三大任務時,就曾明確表示,以中國自身建設為基礎,30餘年過去了,中國大陸得到了高速發展,中國統一的趨勢也因此得以穩定發展;然而戰略三大目標是相互關聯的,中共在領導中國崛起的同時,也努力於國際協作,在國際上強化了「一中原則」,從而打擊了台獨的挑釁。當然,在國際變局中,這種狀態依然存在著變數,例如川普在就職前的說法就是例證,所幸在中國崛起的壓力下,川普以自我打臉結束了鬧劇,但也顯示出國際協作的不穩定性。大陸對台工作的轉變,幾乎與改革開放同時,當時提出的「三通四流,和平談判」等具體作為,雖然已陸續實現,卻花了近30年的時間。至於經營人心「水到渠成」的號召,則是習近平上台後才提出的工作方針,因此,需要的時間當然也不會短。大家對和平統一的焦慮主要在於對「和平」的理解和研究不夠深入。

和平可以區分為政治和平、經濟和平、社會和平與文化和平。政治和平的效果是可期待的,但它的基礎是實力,因此也是最不穩定的,一旦實力不均衡,和平就不穩定,甚至不存在,說穿了是以武力維持和平。在實力懸殊下,其時間成本低,但治理的成本可能很高。

經濟和平的基礎是利益,特別是相互利益,但如果有一種「不和平但有利益」的途徑,則和平就不穩定,兩岸之間的情況就很類似,所以導致台灣人民不重視,甚至不珍惜兩岸的和平。以致大陸推動經濟和平的本益比太高。

社會和平的基礎是融合,方法是交流,不斷擴大交流、開展體驗式交流,最終必將使兩岸交流成為兩岸社會的必然選擇,類似訪友走親一樣地平常自如,人們會習慣在不同制度下生活,習慣不同政權的治理,兩岸社會基本進入融合,在此情況下,兩岸政權就不可能發動戰爭。

文化和平是經由教育途徑來建構的和平,它教人包容、不尚武、以實力定乾坤,類似王道文化,然而這種和平不可能單方面完成,以目前的兩岸關係來看,此一作為欠缺實踐推行的條件。

和平是人心所趨,以往的和平統一恐怕太偏重在政治和平和經濟和平兩手,如今習近平推出一套「綜合式和平」,以兩岸社會融合、兩岸人民心靈契合為目標,綜合政治和平、經濟和平、社會和平的作為,配合兩個一百年的目標,推動和平統一,台獨政權雖然猖狂,恐怕很難在和平的包圍下,做出與人心人性相反的政績。

 

姜新立:大陸採戰略防禦、策略進攻

 

鄧小平30多年前提出「和平統一、一國兩制」,中共堅持至今,當然有其道理。在政治意識上,鄧小平之後,中共在意識形態上進入「後社會主義」(Post-Socialism),它與毛式共產主義最大的不同是「改革開放」與「和平發展」。

在民族意識上,「兩岸一家親」講的是我們都是中國人,只要心靈契合,在解決國家民族分裂問題上,自能化干戈為玉帛。在經濟社會上,兩岸資本、技術、資源、勞力互相補充,只要假以時日,兩岸社會經過「先經後政」,再透過政治協商,在「一個中國」原則下達成協議,正式結束兩岸敵對狀態,最後完成國家統一。

當然,用以上道理來建構和平統一邏輯,還是有「意象」性與「前提」性的,那就是建立在國民黨可以在台灣長期執政的假設基礎之上,亦即國共兩黨雖然政治、軍事上敵對,但在民族與政治認識上都堅持一個中國、國家要統一,都認為「民族不可分裂」。

30多年了,兩岸關係和台海局勢發生劇烈的變化,台灣「政治民主化」後,國民黨已兩次失去政權,除了馬英九執政的八年有正面建設性的兩岸關係發展外,從李登輝、陳水扁到蔡英文,都是負面逆退性的下沉,李登輝提出「兩國論」;陳水扁提出「一中一台論」;蔡英文否認「九二共識」。尤有甚者,李登輝認日本為其祖國,陳水扁主張「法理台獨」,蔡英文加速「文化台獨」。在這樣不利於國家統一與民族整合的負面形勢下,北京仍然堅持貫徹和平統一,除了和平未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放棄和平外,只能理解為北京對和平統一採取戰略上的退卻與防禦,但在戰術上改為前進與進攻。

現在中共採取戰略防禦,是從民族感情出發。另外,就是中國既然是和平崛起,解決台海問題的路徑也宜以和平統一為之。領導人的個人思維也是因子,習近平一方面接下和平發展的大旗,另一方面從民族情感出發,在思維上提出新論述,由實現兩岸同胞「心靈契合」為內在深層結構要求,再通過兩岸經濟、社會、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打造外在的兩岸命運共同體,最後由兩岸同胞「共圓中國夢」。由和平發展,經過兩岸交流,出現兩岸融合,最後走到和平統一,既是一個和平過程,也是一種「王道政治」,更是一種「相對主義」,用這樣的「以大事小以仁」的思維邏輯去處理兩岸問題,可以理解,也值得肯定。

現階段中共對和平統一作戰略防禦,不表示對追求國家統一的價值目標退卻下來;相反的,在戰術與策略上轉守為攻,除了在國際空間上以「一中原則」圍困台灣的政治台獨,並且對台灣時刻展示軍事實力以表示「武統」非不能也,乃不為也。針對蔡英文的「文化台獨」,大陸強調「堅決反對與遏止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活動」,並且在政策上說到做到,可見現階段中共對台政策是積極反獨。對台工作進一步「向下沉」,由「三中一青」到「國民待遇」,都顯示北京在策略上全力構築和平統一的「下層建築」,以求去獨促統。這樣看來,現階段中共對和平統一做戰略防禦與策略進攻,可以看作北京在自信與實力的基礎上,對其所追求的國家統一,做了大戰略上辯證式的操作。

 

張麟徵:內外皆有不利於和平統一因素

 

當前兩岸關係十分嚴峻,原因有如下幾點。

首先是內部因素:台灣內部已失去對於台獨的制衡力量。

全面執政的民進黨對大陸充滿敵意,例如對退將赴陸參加中山先生150歲冥誕窮追猛打;揚言有5千共諜潛伏台灣,要制定保防法、反滲透法以為反制;「去中國化」的政策變本加厲,文化部作為打手,要全面「去蔣」,處置中正紀念堂。

而在野的國民黨失去政權後並沒有徹底檢討。在路線問題上,除洪秀柱外,其他人依然停留在「一中各表」的層次上,這些人的獨台立場與民進黨相去不遠。團結仍流於口號,主席之爭白熱化。人才斷層,看不出有誰能領導國民黨走出泥淖。民間獨大於統的形勢更為明顯,依據2016年9月台灣民意基金會的調查,支持獨立的有49.2%,維持現狀的20.5%,統一的17.8%。

其次是外部因素:美國、日本的介入。雖然川普被迫退回到「一中政策」,但他打台灣牌的心未死,蔡英文抱美國大腿的政策也別無替代。傳言美國將對台軍售、美軍陸戰隊將進駐AIT在台辦事處、開放太平島作為人道救援及運補基地、駐軍台灣、在台灣部署薩德等等,雖然有些是捕風捉影,但如軍售、陸戰隊進駐AIT在台辦事處等並非無地放矢。民進黨跟日本越走越近:在全台恢復日據時代的殖民標誌、舉行紀念儀式、開放核災地區食品進口,台日駐處更名等,示好措施不勝枚舉,對於沖之鳥礁漁權則躲躲閃閃。只要美國與日本因素存在一天,台獨之心就不會死。

再者是國際環境巨變的影響。川普的「戰略收縮」不包括東亞地區,加強美日韓的「東亞小北約」是為了對付中國,藉北韓核武在南韓部署薩德也是為對付中國。台灣更是「東亞小北約」的一個暗樁,加強武裝台灣,對北京更多添一道牽制。

最後是大陸對台政策的可能調整。大陸對蔡英文雖然失望,在經濟上與外交上祭出了一些制裁措施,但始終還想等蔡英文回心轉意,和平統一的主軸並未更改。不過,川蔡通話風波之後,大陸官方與民間有了新的體驗,張志軍的「台獨之路走到盡頭就是統一」可能就是這個新體驗的呈現。

北京當然希望和平統一,因為這樣所付代價最小,後遺症最少。但隨著島內分離主義日熾,政黨再輪替的可能性日小,台美日勾搭日顯,越拖和平統一越難,也不無可能思考武統備案。但武統當然也有風險,那就是:台灣有多少抵抗能力?美國會否介入?軍事行動要付多大代價?拿下台灣後有哪些善後工作需先做準備?如何才能爭取台灣人心,長治久安?這都是行動前要仔細推敲的。

 

毛鑄倫:中美在台海關係上戰略角力

 

國民黨在抗日戰爭後期與美國締結為盟友後,便開始承受美國想要「和平演變」中國的侵蝕。從清末到中國傳教與經商的美國人,到抗戰中駐重慶美國使館的文化官員費正清等,都十分坦率地披露,中國是一個等待被改變的國家,而美國應該及時把握機會,當仁不讓。

美國這一個長期的對華政策,被好幾代的中國菁英分子視為是美國對中國的善意。但若理性公正分析即可知道,美國就是要影響中國的知識階層,特別是青少年一代的價值選擇,讓他們跳出來反對中國體制,並要加以改變。在這個要求改變甚至革命熱潮浮現後,美國每每伸出兩隻手,分別對政府與反對派提出支助,以擴大中國的動盪衝突以至內戰。它通常以民主與反民主的鬥爭,來包裝今天通稱為「顏色革命」的顛覆遊戲。

1949年之後,美國跟國民黨進行了漫長的攻防鬥爭,核心戰術在反蔣/反國民黨,但美國又要利用蔣介石的權力及國民黨來反共反中,雙方之間產生了一種變態的合作鬥爭關係,因為蔣也希望美國提供軍事經濟援助,並「共同防禦台灣」等。

美國要台灣充當「制中」戰略海權的前哨,就必須清除掉台灣人的中國認同與文化背景,這便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全貌,轉型工程還沒有完成,但蔡英文自信滿滿地宣示,已經走到最後一哩路,蔡的任務是完成此一轉型的所有步驟。

台灣現階段呈現的特徵是,美國設計日、韓、台結成「再平衡」的「制中」前緣,執行21世紀「拆散中國」的大計,美國給日本的代價是讓台灣納入日本的西太平洋勢力圈。所以,台灣的「去中國化」內容必須是皇民化復辟,這樣日本才能放心、才覺得划得來,甘願狐假虎威地全力配合美國。

這一趨勢,台灣內部恐怕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抵擋。中國大陸若不出手撥亂反正,我們將會看到自己(中國人)在台灣的屈辱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