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離立春尚有旬日之時,霸王寒流侵襲全台。陽曆1月24日凌晨坪林地區下了八小時的瑞雪,積雪達15-20公分。當地茶農滿面笑容迎接這場雪。雖然春茶產量稍降,但因雪能肥沃土壤,冷度可凍死病菌蟲害。反而讓春茶更加甘醇清香。當地八、九十歲的老人表示,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情景。但筆者在1901年2月6日的《台灣日日新報》報導發現,當年2月初的寒流,造成坪林尾的平地積雪6公分,地方以為珍奇。可見百餘年前坪林便有大雪紛飛的景象。本篇即以此為引子,給讀者介紹少為人知的坪林。
坪林於開拓前森林密布,四面環山,中為平坦林地。由於地形上林木由高山向平原傾斜,以傾斜尾端建莊,因此以「坪林尾」為名。坪林是福建省泉州府安溪人聚集的地方,據說大部分自今天的新北市三峽區移居至此,除了承繼安溪原鄉的製茶技術,其實來自原鄉的染布業也一度在此興盛過。至今,在坪林老街上,依然可尋找到當時染布用的碾石。
碾石是早期碾布的工具。明朝(1368-1644)宋應星《天工開物》稱它為「碾石」,又稱為「砑石」。碾布時,把上軸的布放置踏櫃,一人拉布,一人手握橫木、腳踏砑石來回碾動,使布匹平整光滑。而當時的藍染過程中,首先把要染色的白布,用薯榔和動物的骨膠一起煮,使布先染成淺咖啡色,以方便浸染,此一程序可稱為「打底」。薯榔的形狀就像大顆的地瓜,目前在坪林山區,還可看到此植物。當時製染料的主要植物是當地人稱「大菁」的菁樹,因幹葉形大,在一些南向有遮蔭的山地長得特別好,故名。又稱「山藍」。
在製造藍染的過程中,將菁樹倒入大坑中,任其自然發酵,當枝葉腐爛,汁液流出後,再丟入大木筒裡加水加以攪拌使其完全溶解,就可以用來染布了。然後將染色後的布,挑到北勢溪邊用溪水漂洗,把多餘的染料洗掉。因為染料由植物製成,所以並不污染水質。若要製成染料外銷,就要再加入石灰,染色素與石灰沉殿後,去除多餘的水分,剩下的糊狀物就是「菁靛(殿)泥」。浸水後的枝葉投向田園供肥料,其根株可做為燃料。染料外銷的地點多在中國大陸沿海福州、蘇州、上海、天津所製綢緞及其他的染料供應。
菁樹在中國大陸很早就有栽培。如戰國時期的思想家荀子(西元前313年-前238年)《勸學篇》中的「青(菁),出於藍,而青於藍」便是二千多年前荀子在目賭藍染過程中不可思議的變化,所發出的謂嘆!因此植物耕作容易,製法簡單,需求廣大,為台灣重要的經濟作物。最早的文獻記載,起於同治10年(1871)《淡水廳志》:「菁澱有園菁、山菁兩種,淡北內山種之,常運漳泉南北發售」。淡北指的大約是現今的新北市。日據初期隸屬深坑廳的坪林,大菁栽培的情況,據1907年12月13日《台灣日日新報》的報導:「深坑廳下之產茶地,從前概係大菁栽培之地。係我寬永(1624-1643)年間,始為試植,後漸次發達。自文山堡(轄域即今新北市新店、深坑、石碇、坪林、烏來、台北市文山區)一帶傳播於山腳各地方。至嘉永萬延(1803-1815)左右,台北之北郊清國人,組織資本會社,以四五十萬圓之資金,貸與農民。一年之製藍額,達一千四五百萬斤之多。因不加肥料,逐年產額減少。後為製茶侵入,故其產額漸減,僅充一地方之需用而已。又近年某內地人(日本人),於大湖桶庄,給請官地,栽培大菁。及著手製藍,於(明治)30年(1897)中,產生七千餘斤之藍。邇來雖有計畫擴張事業。因有事故,遂為中止。」
以上文獻所指的「大湖桶庄」,位居坪林鄉北勢溪東面山中。因菁靛製造多為河邊及池塘之旁,且為竹林半蔭處,以取炎夏汲水及納涼之便。故只需要露天的場所即可。又坪林不像三峽可利用淡水河之便,運進布匹染色,外銷染料。只能利用台北至宜蘭的淡蘭古道運輸。因大湖桶庄到宜蘭、台北、坪林尾等處都相當方便,所以有大湖桶庄比坪林尾庄還要熱鬧的說法。是當時來往商旅中午打尖(吃飯)的地方。也因此處為一置高點,房屋上的槍眼等防衛設施也很完備。
馬偕牧師等人曾於1875年4月26日從三重埔(今台北市南港)出發,經深坑、石碇抵達粗坑(今坪林大粗坑一帶),並在此過夜。第二天一早出發,經湖桶(O-Thang),在天黑時至頭城,最後在宜蘭頭城雇河船,半夜時抵達三結仔街(今宜蘭市)。1904年日本人至實地繪製的《台灣堡圖》,尚有大湖桶庄此地名的出現。不久,大湖桶庄竟成了一片荒煙蔓草。附近村落流傳至今的鄉野傳聞,指稱此地曾遭日軍整個滅村。但是,此事件並不見於日方史料的記載,不過,可從以上文獻所指原本於1897年繁盛的大湖桶庄製藍產業卻因某事故而中止來看,當時的慘案極可能發生於1904-1907年之間。按,曾於1896年1月,結合台北、宜蘭抗日義士襲擊台北的當地土豪鄭文流,家中從事茶及青(菁)靛製造,家產兩、三萬。隨後潛伏在坪林山區,神出鬼沒,繼續與裝備優越的日本軍警周旋到底。1898年鄭文流等於現今茶業博物館所在的水聳淒坑接受日人招撫,隨後又從事舊業。1904-1905年當時的日本正為和俄羅斯的戰爭搞得焦頭爛額,如在此時機台灣又發生亂事,日方是有可能以「滅村」的激烈手段來去除這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1998年,一位署名「東山老人小嬰兒」的汐止人士在大湖桶遺址立下「湖桶義民碑」,當時商旅來往的古道,於光復初期尚有鄉民來往。現今除了湖桶古道在鄉公所規劃下成為一條踏青的道路。其他往台北、宜蘭的古道已極少人在走。反觀現今來往於台北、宜蘭只需不到一小時的北宜高速公路,時常車水馬龍。當初在坪林境內所開闢的雪山隧道已打斷萬年水脈,不僅讓翡翠水庫集水區的水源變少,也讓坪林當地的山泉水變少。至今,以水流聲音大聲而命名的水聳淒坑在當地已成絕響。筆者希望此文讓現代人知道飲水思源的可貴。
(作者係歷史研究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