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張我軍曾向旅遊北京的賴和,贈七言律詩三首。此詩載於台灣出版的《葉榮鐘全集》,未收入北京出版的《張我軍全集》。詩的序文和詩文轉抄如下:
序文
余去家十有四年,一事無成,徒增鄉愁。每遇鄉中故舊北上遊歷,道經燕都一敘,頗為勾起滿腹牢騷。近者懶雲兄偶游燕都,見面竟不相識。談及鄉中故舊,互為唏噓者久。爰作三絕以贈懶雲兄,並請傳送鄉中諸友,聊表年來心境而已。唯此闋不彈己久,工拙在所不計也。
一九三九、八、八立秋之日
寫於北京
張我軍
<燕都贈懶雲兄並請轉示故鄉諸友>
一
一去鄉關十四年,文章事業兩如煙。
故人相見詢名姓,相對無言但惘然。
二
頻年悒悒滯都門,松菊於今恐未存。
欲在夢中尋舊徑,萬山千水阻歸魂。
三
棲遲倦鳥怯征塵,小聚他鄉感慨新。
親友若還相問訊,年來事事不如人。
台灣著名老作家賴和(字懶雲)與台灣新文學運動先驅張我軍(先父),皆反對日本殖民統治,並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下,抨擊盤踞台灣文壇的舊漢學,曾在當時的《台灣民報》發表文章相呼應。1926年1月,我的雙親自台北南遊時,在彰化與賴和伯相識。
此後,先父母脫離日寇統治,來到北京讀書定居。不料日寇侵占東北後直逼華北,1935年先父出於報國之心,放棄教職,應邀協助北平市長進行對日交涉事宜。1937年「七七事變」發生時,先父因是台灣省籍,「忠而見疑」,竟被國民黨官員拋棄於淪陷區。當時全家六口的生計全靠家父一人支撐。這應是詩中提及的「文章事業兩如煙」、「頻年悒悒滯都門」和「勾起滿腹牢騷」的主要原由吧。
先父對故土和鄉親情感深厚。在北京讀書時被選為「北京台灣青年會」主席,並與同鄉創辦《少年台灣》月刊,在台京間架起文化溝通橋樑。他熱心於台胞公益事業,經常接待、資助、留宿來京鄉親。但他對鄉土故人的思念,卻因日寇的據台侵華,而「欲在夢中尋舊徑,萬山千水阻歸魂」。
「七七事變」爆發,賴和伯行醫的診所被迫停業半年。遂趁機假道日本,到大陸東北和北京等地一遊,在北京與先父邂逅相遇。那時離他們在彰化初識已過去十三個年頭,賴和伯已把又疏又長又細的八字鬚,改成上唇濃密的短鬚;先父因心情鬱悶和家庭重擔拖累,早已失去青春光采,所以「見面竟互不相識」。但畢竟故友「小聚他鄉感慨新」,「談及鄉親故舊,互為唏噓者久」。
讀此詩可知,先父當年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積壓於胸中的鬱悶,時日己久。現藉與賴和伯「他鄉遇故知」之機,沉潛內斂地表露心跡;傾訴無限纏綿之鄉愁,並希望家鄉父老故舊,瞭解自己之處境,以慰藉相互思念之深情。
(作者係文化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