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在台的宋美齡，在時運不濟之下，其個人生命中充斥著諸多憂鬱和無奈。這樣的人生際遇，以歷史的脈絡而言，源於個人立場、理念與時代潮流的相悖；從個體的人生軌跡觀察，其以「第一夫人」身分捲入蔣介石身後的政治權鬥漩渦，更昭示了依附而非掌控權勢的女人的宿命。當然，這些跟她的性格都有著不容忽視的關係。

　　在氣質優雅的背後，宋美齡有其性格強勢及兇悍的一面。她的美國私人保鏢及保鏢女兒對此深有體會。他們回憶說，最讓保鏢頭疼的就是教宋美齡開車，在她的眼裡，沒有交通規則，更不會避讓行人。她的理由是：這是屬於她的路，所有人都應該讓路給她。於是，宋美齡開車，橫衝直撞。宋美齡不僅認為路是她的，更認為她就是中華民國的象徵。她曾打過駐美代表一記耳光，就因為她不能允許後輩在她面前，亮出「中華民國駐美代表」的身分與她辯爭。她見不得其他女人繼她之後坐上「第一夫人」尊位，據說她譏諷過「那個小腳女人怎能坐到我的位子」。她也維護蔣介石逝後的地位尊嚴，堅持其任何待遇不得降低。

　　宋美齡的強悍個性大概是自幼受到美國個人主義、以自我為中心的薰陶；來自丈夫長期的寵愛乃至溺愛；來自她因「第一夫人」的身分而長期享受的禮遇和尊敬；來自她長期參與國是，並在國際上享有盛名而形成的高度自尊。總之，她強勢甚至霸道的言行舉止，無疑來自其超乎尋常的優越感、自信心。

反共意識堅強

　　宋美齡堅持自己的理念不做任何調整，從心理上講，也是另一種不能允許、絕不承認自己失敗的表現。她終生反共，就因為她愛她的中華民國，她為中華民國投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情感，她以「艱苦卓絕」形容蔣介石「捍衛中華民國的一生」，這何嘗不是描繪她自己？她早與中華民國血肉相連。因此，對中國共產黨，她充滿敵意。她發話，在大陸情勢沒有完全改變之前，蔣、宋、孔家人誰也不要歸葬大陸；祭奠父母，也是藉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的夫人嚴卓雲去上海的機會，請她代為向上海宋家墓園內的雙親墓地獻花。與宋美齡感情深厚的張學良，生前終究沒有回到大陸，諸多因素之中，是否也有著對她的遷就、顧念呢？得知宋慶齡病危，她堅持不赴北京探望，連讓宋慶齡赴美治病的家書中，也不肯署名，只以「家人」落款，其反共意念之堅強由此可見一般。

　　宋美齡對大陸的和解善意也向來冷拒。1982年7月，廖承志給蔣經國發表公開信，呼籲蔣經國、國民黨能以民族大義為重，拋棄國共恩怨，為國家統一貢獻心力。三周後，以宋美齡名義公開發表的回覆信，不僅繼續進行反共宣傳，還以長輩之尊要廖承志「投誠」。「歲月不居，來日苦短，夜長夢多，時不我與。……寥廓海天，不歸何待？」狹隘的意識形態之爭，讓宋美齡失去為中國作出更大貢獻的歷史契機，而她的政治價值也只能在「給夫人祝壽」的藉口中，淪為李登輝進行台美秘密外交的工具，不能不令人扼腕嘆息。

捲入國民黨接班風暴

　　宋美齡多次捲入台灣政爭。她認為，要捍衛、延續中華民國，蔣經國的接班人就必須是對中華民國絕對忠誠之士，她希望接班人是她信得過的人，由此引發了一場國民黨內的接班風暴。

　　據當時的國民黨秘書長李煥回憶，蔣經國身後的黨主席一職，按國民黨慣例應是繼位總統兼任。因此，1988年1月，國民黨中央以此慣例來運作李登輝代理黨主席一事。在達成黨內共識後，黨中央完成了中常委們的連署，並決定於該月27日在中常會推出這封由李煥督軍、俞國華領銜、全體中常委連署的連署書。

　　鑒於宋美齡時任國民黨中央評議委員主席團的首席主席，24日，李煥向宋美齡報告了此事，並將國民黨中央的提案讓宋美齡過目。不料，25日，宋美齡派人送了一封信給李煥，雖未明說反對李登輝代理黨主席，卻要求按黨章規定，在五個月後的國民黨13全會上再作決定；而13全召開之前，由中常委輪流代行主席職務主持中常會。26日，宋美齡又讓蔣孝勇打電話給俞國華，要求暫緩李登輝代理黨主席案。這讓李煥、俞國華相當為難，顧念與宋美齡的舊情，遂有心緩辦，以求周延。但消息傳開，副秘書長宋楚瑜先是在中常會前向李煥、俞國華表態提案不宜遲疑，繼之在中常會上強烈質疑俞國華的「猶豫不決」，並在表示「非常失望」後，斷然離開會場。隨後，中常委們跟進發難，主張維持原案，俞國華不得不順勢而為，通過李登輝代理主席。事已至此，宋美齡只能放手。

終身反對台獨

　　因為愛中華民國，宋美齡終身反對台獨。2000年總統大選，她認可連戰的人品、能力、政策，擔心民進黨執政葬送中華民國，擔心宋楚瑜分票讓民進黨得利，於是在美國簽署一紙親筆信函寄給國民黨，支持國民黨候選人連蕭，對國民黨基本盤是個極大的鼓舞。連蕭競選失敗後，連戰誓言黨務改革，重新奮起，她以實際行動表態支持，參加黨員重新登記，並一次繳足一萬元新台幣，成為國民黨終身員。

　　宋美齡在台灣政壇施展不開，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則她的權威是靠著「第一夫人」的平台發揮出來的，這種依附而非掌控權力的狀況，必然隨著「第一夫人」身分的消失而快速消弱。沒有了「第一夫人」的平台，在現實政治利益的角力下，除了老部下那點情感的顧念之外，宋美齡還會有多大的影響力？何況以蔣經國的性格、能力、權勢，她如何能簾後聽政、干政？

　　二來，中華民國情結讓宋美齡不能超越侷限，俯覽局勢變遷。以她單方面否決國民黨中央案，欲延遲李登輝代理黨主席一事為例，當時宋楚瑜等之所以抗命不從，排除其個人前途考慮，更根本的恐怕是開放民主的社會民意趨向已勢不可擋，輿論以「新版宮廷政變」描繪李登輝代理黨主席案的這場內部紛爭，正是這一趨向的反映。蔣經國順應這個趨勢，宋楚瑜等人也挾民意而為，宋美齡卻沒有跟上時代的步伐，最終只能離開台灣，遠走美國，以求眼不見心靜。

　　此外，台灣與大陸長期阻隔，台灣民眾，包括國民黨在台培養的新生代，並不太瞭解國民黨在大陸的歷史，缺乏對宋美齡的瞭解和理解，不懂她的干政主要來自對中華民國的情感，因而強力的反抗。這諸多因素綜合，注定宋美齡一定會在政壇權鬥中受傷乃至落敗。

　　當然，李登輝後來掀起的國民黨內主流與非主流派的鬥爭以及其逐步走向台獨的心幾，在1988年當時並未清楚顯露。只能說，對時代脈搏沒拿捏準，湮滅了宋美齡對李登輝的直覺警惕，否則宋美齡應該另有一番作為吧？

　　政治人物必須有突破自己侷限的能力，才能化危機為轉機，維持政治影響力不墜。這是看宋美齡晚年在台際遇給人的一點啟示吧。

（作者係文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