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年，美國副總統拜登又來中國了。兩次訪華，相同之處都是著力於展示美國政治家的親民風格，到鼓樓品嚐北京小吃、遊國子監和泡茶館，政治秀的意味如出一轍。但很顯然，兩次訪問的背景、議題完全不同。2011年拜登首次訪華談的是美國國債和對台軍售。2013年底的這次訪問碰上了一個敏感議題的發酵期，所有人都預測他專程來談東海防空識別區問題，他也確實談了，只是，我們得撥開當前東北亞緊張局勢的迷霧，才看得懂拜登的全部來意。

東海問題：圓場與制衡

　　嚴格地說，拜登此行並非專訪中國。從2013年12月2日到7日，拜登一一拜訪與東海防空識別區議題相涉的中日韓三國，每個國家各訪兩天，看起來是想一碗水端平，但是從各方對峙的嚴重程度及其影響來看，中日兩國似乎更令美國焦慮。2013年11月23日，中國宣布設立東海防空識別區，日本安倍政府和極右勢力劇烈反彈，東海局勢持續緊張。考慮到這一焦點議題與美國的東亞戰略布局有著密切聯繫，拜登的任務當然涉及這一議題。

　　在日本首相安倍看來，中國設立防空識別區是製造新現實，改變了東海現狀，因此他對拜登訪日的期望很明確，就是共同向中國施壓，要求撤銷東海防空識別區。拜登拒絕了安倍的三項關鍵要求，即拒絕同日本政府發表一份「共同聲明」；不贊同日本主張的「中國必須撤回防空識別圈」要求；拒絕採取統一立場，阻止民間航空公司向中國政府遞交飛行計畫書的要求。拜登表示沒有必要發表「聯合聲明」去刺激中國，但同時，為了安撫日本，又依舊例強調美國會履行美日安保條約義務，在必要時將盡一切力量保衛日本，並重申釣魚台適用於美日安保條約。安倍是否得到安撫不得而知，但至少在這個問題上，他的願望算是落空了，美國有自己的算盤要打。

　　在北京談及東海防空識別區時，美國的姿態也有兩面性。一方面美國政府在拜登啟程前，建議飛越東海識別區的美國民航要遵守中國規定；另一方面，拜登直接向中國領導人表示，中國最好不要執行防空識別區的相關規定，且不要在其他地區設立新的防空識別區。換言之，中國即使設了防空識別區，也可以不執行，以免刺激鄰國；更重要的是，不能繼續擴展，尤其是不要在南海這種同樣敏感的地區設立類似的防空識別區。眾所周知，美國對南海局勢的關注不亞於東海。

　　站在劍拔弩張的世界第二大和第三大經濟體間，美國確實為自己在東亞的戰略利益捏把冷汗。既要力挺盟國日本，又不願意過分刺激中國，這種兩難處境使得美國不得不在防空識別區問題上充當和事佬。中國設定東海防空識別區是在中日因釣魚島主權爭端不斷激化的對抗時期，時間敏感、地點敏感，美國擔心中日之間突發戰事而趕來撲火，這是很自然的反應。但是，由於這三大經濟體之間緊密的經濟聯繫，任何一方的行動都不得不受制於另外兩方，或許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頻密過招，三方會達成某種默契，找到一種新的平衡。

美國存在感的再確認

　　事實上，拜登此次行程並非因大陸宣布設立東海防空識別區而匆忙確定的，而是早有規劃。2008年歐巴馬上台後，美國從中東抽身，調整了全球戰略，希望回到擁有中、日、印三大世界級力量中心的亞太地區。此時在東亞的中國大陸實力迅速上升，美國面臨更為膠著的博弈格局。「重新平衡美國外交政策，向亞太地區傾斜」的承諾做出後，美國國內和亞洲盟友都在等待美國的具體行動。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當歐巴馬缺席了2013年10月兩場重要的亞洲峰會後，美國的政策受到了質疑。由於華盛頓陷於國內兩黨間的政鬥，再加上對中東局勢一直不放心，許多盟友開始認為美國的注意力並不能集中於亞太，許多承諾僅僅是口惠而實不至。甚至有人質疑，美國要將亞太的頭把交椅交給中國了嗎？因此，美國覺得有必要向其盟國傳遞及時而準確的消息。

　　簡言之，拜登東北亞之行更重要的使命是向盟國再次確認美國在亞太的決定性存在。有關此點，拜登在會晤韓國總統朴槿惠時已清楚表露，只不過當時媒體和輿論更關注於中日在東海防空識別區問題上的爭執。拜登當時表示，歐巴馬再平衡亞洲的政策不容懷疑，美國將重心移向亞洲的安全戰略絕不會有絲毫改變；美國始終言出必行，將持續與韓國同進退。拜登特別提到，「美國是一個長駐太平洋的大國，不會離開」。在安撫盟友的同時，拜登這番話具有高度針對性。

　　然而，美國從來沒有承認過「亞太再平衡」戰略是為削弱中國的影響力、防止中國獨霸亞太而設計。相反，建設「新型大國關係」是兩個大國在今年初已達成的共識，「合作性競爭」被認為是維持良好雙邊關係的關鍵。只是，2013年初以來，中國在南海西沙群島及黃岩島海域附近展現海軍實力，在東海釣魚島實現常態化巡航，現在又宣布設立東海防空識別區，這讓美國憂心忡忡，對中國新一屆領導的對外戰略意圖捉摸不透。因此拜登的訪問被特地放在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後，美國想瞭解中國新一屆政府執行的路線、方針與政策，尤其是全會傳遞的全面深化改革的信號；也想瞭解中國的改革方向和具體領域對於美國的經貿、安全等利益會帶來的影響。

　　拜登訪華的議題集中在三方面：一是闡述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意圖和做法；二是探討中美新型大國關係的有關問題；三是瞭解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後的改革議程。由此可見，東海防空識別區問題只是中美共同關注的許多重大議題中的一小部分。

　　根據美國白宮的說法，拜登的東北亞之行是「再次確認美國在太平洋的力量存在、促進美國的經濟和貿易利益，強調將美國外交政策向亞太傾斜的承諾」，我們相信這是美國的真實想法。雖然防空識別區問題可能對美國的亞太戰略有某種衝擊，但拜登的當務之急，並不是救火，而是發送信號：讓深陷各種爭執與對抗的中日韓等國接收、並準確理解美國的戰略信號。

（作者係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