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陳映真主編的《人間》雜誌率先以報導文學的形式,輔以大量的寫實照片,紀錄台灣社會底層的庶民生活,啟迪了當時眾多的年輕人,如今哲人已遠離,但其精神永存。
雖然陳映真過去十年在北京養病,但台灣有關他的相關研究及報導從不間斷,2015年4月在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的特展「鄉土人間與台灣」也展出了《人間》著名的報導與照片,為期半年之久,可見陳映真及《人間》對1980年代的年輕人有著深遠的影響。
1989年我在輔仁大學參與原住民服務性社團,有位團長就說:「《人間》是啟發我這一生人文關懷的起點。大學時舉辦山地周,請陳映真先生來學校演講,他不嫌棄學校社團沒有經費,願意前來,記得當時聽眾擠滿了淨心堂,大家都對他的那種濃郁的人文關懷,感動地不能自已!」這位團長現在擔任華碩電腦全球副總裁,也是輔仁大學的榮譽校友林宗樑。
深入探討社會問題
1985年11月《人間》以月刊及報導文學的形式創刊,到1989年9月,總共發行47期。每期以一個專題的方式深入探討、分析台灣所面對的各項議題、中國現狀及世界發展的最新趨勢。在內容上,可以分成四大面向:
一、《人間》意圖扭轉戰後台灣歷史由國民黨政府及資產階級所建構的史觀,改以群眾的觀點出發,打造庶民階級的歷史。也由於觀念的翻轉,一群「沒有姓名」的普羅大眾成為歷史的主角,《人間》就是替有口難言、有筆難書者,詮釋社會底層人士對於戰後歷史的看法,首次以「民眾史」的立場回顧戰後40年台灣社會發展的歷程。
二、對於台灣戰後的經濟發展,《人間》從「冷戰結構」與「依賴理論」的觀點切入,結構性論述戰後台灣成為「反共親美」的基地,無論是土地改革、加工出口區的成立,抑或整體的經濟建設,都是以美、日及西方陣營的需求為考量,成為西方資本主義下的殖民地,也是西方國家次要及高汙染工業產品的供應地。
三、《人間》對大陸充滿了期待之情。1987年解嚴之前即以精美的圖像、感性的文字介紹當時被政府視為「禁區」的大陸,甚至以大篇幅報導台灣記者首次採訪大陸的過程,將1949年以來兩岸斷裂的歷史關係巧妙地聯結在一起。對於「六四天安門事件」,《人間》期待中共當局實事求是、公正客觀地展開調查,並對「文革十年」做出嚴肅的總結與自我批判。《人間》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精神。
四、《人間》對1980年代台灣社會充滿了批判性與前瞻性。《人間》用超過一半以上篇幅的照片、深入報導並控訴當時的社會問題,讓讀者眼見為憑。不只是報導,《人間》更積極參與、介入議題,某種程度上,將報導文字當成工具或政治信念的載體。當今的公民記者、獨立媒體討論汙染公害、山林危機,《人間》早已探討過二仁溪的嗚咽、基隆河與濁水溪的病危報告及反杜邦的抗爭和後勁反五輕的激烈過程;在司法人權議題逐步被攤開討論的當代,《人間》透過湯英伸與祁家威的例子,伸張原住民與愛滋病患被漠視與汙名化的問題。《人間》是1980年代社會運動方式的呈現,是向不公義社會發出的宏亮之音。以當今現況而言,《人間》無異扮演了「先覺者」的角色。
《人間》在第43期刊登巨大的跨頁廣告,斗大的標題寫著:
做一個開創歷史的先鋒者:為社會弱勢者出聲,為文化解放開路,為政治經濟社會力尋找人文基盤,是台灣的中國的世界的歷史的時代批判與記錄者
對於陳映真而言,《人間》就是以報導文學結合攝影為媒介,從事台灣社會現實的探究、揭發、批判與報告。《人間》最早從關懷社會底層的弱勢族群及環境汙染問題出發,檢視社會發展的歷程及挖掘社會問題背後的真正原因,但也因為社會劇烈的變動,雜誌的內容不得不有所調整,包括陳映真在內的《人間》作者群,不斷地反思將《人間》和轉動迅速的台灣社會契合,儘管事後證明,《人間》的轉型可能是失敗的,導致《人間》最後停刊,但它依舊是1980年代唯一能從台灣歷史脈絡中尋找出日後社會將面臨的瓶頸的刊物。
陳映真愛台灣無庸置疑
陳映真說,《人間》訴求的對象是知識分子及中產階級,但關懷的卻是弱勢族群及社會的邊緣人;用精美的圖像印刷宣傳左派的人道主義關懷,就是運用資本主義的技巧打擊資本主義。由於陳映真最後十年在北京養病,引發有人質疑他的政治立場,但從《人間》所報導的議題及對台灣在1980年代社會運動的關注與參與,其熱愛台灣之心是無庸置疑的。陳映真的自我評價「台獨對我很有意見,可他們拿我沒辦法,他們可以說任何人不愛台灣,可他們不能說我不愛台灣,證據就是這本雜誌。」是那麼的鏗鏘有力。
陳映真、大頭,我們懷念您!我們懷念有《人間》的年代!
(作者係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博士,輔大兼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