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格蘭姆(Bagram)機場是美國在阿富汗最大的軍事基地，是美國花了好幾億美元整修擴建的一座老機場。它有3,500米長的加固跑道，可以讓世界上最大的運輸機起降，有可以容納1萬名士兵的宿舍、容納3千名囚犯的監獄，並且有許多美國的快餐店和商店在那裡營業。它就像是個小鎮。去過的記者都覺得，既然花了大本錢打造這個基地，美國是絕不會離開的。爲什麽不會離開呢？因爲這也是監聽中、俄兩國的理想據點。

可是，7月9日半夜，美軍最後一架飛機離開了這個曾經是美軍駐阿富汗神經中樞的基地。它悄悄地飛走，沒有通知接管該基地的阿富汗指揮官。據報導，美軍遺留下三百多萬個物件，包括幾千輛汽車（沒有留鑰匙）、裝甲車和無數小兵器、飲料、醫藥器材和藥品。阿富汗當局發現美軍不聲不響地走了，非常氣憤，覺得他們至少應當跟主人打個招呼。但是，美軍對他們打了20年仗的地方，毫無留戀，冷漠、甚至可說是傲慢地走了。

至少，他們沒有像在越戰結束的最後時刻，爬到美國大使館的屋頂上被直升機救走那麼狼狽。

象徵另一個帝國的衰落？

阿富汗被稱為「帝國的墳場」，並不是因為它強大，反而是因為它窮、土地貧瘠、山脈占地太大，地形複雜，所以征服困難，固守更不容易。不幸的是，它的地理位置卻坐落在歐亞大陸的通道上，又是北邊俄國苦寒之地可以南出印度洋的地方，所以從古時的亞歷山大大帝，到殖民時期的大英帝國，以至於現代的蘇聯、美國，都曾占領過這塊苦難的地方（蘇聯建立了一個聽命於它的社會主義政府，美國支援賓拉登的基地組織，將之推翻），然後一個個灰溜溜地被趕走了。它們走的時候已經到了這些帝國的晚期。蘇聯1989年撤出阿富汗，1991年就解體了。

現在美國要走了，它是否預示著美國帝國的衰落？這就讓時間來告訴我們了。

阿富汗是另一場越戰

其實，表面看起來，美國來這裡秀肌肉有點莫名其妙。雖然911事件是賓拉登策劃的，而他的確是在阿富汗建立了基地組織，自己也窩藏在山裡面；可是，炸毀紐約雙子星大廈的恐怖主義分子共19名，其中有14名是沙特公民，小布希不但沒有找沙特算賬，而且據當時的記者報導，小布希還暗中下令，急急忙忙地把在美國留學的沙特權貴子弟儘快送回沙特，以免美國人拿他們洩憤。大家熟知，老布希的出身是新英格蘭世家，後來跑到德州創業，進入石油行業，所以跟沙特王室的關係非常密切。因此，沙特完全不必對911負責，而阿富汗卻倒楣了。

據《紐約時報》4月17日的報導，2001年10月7日美國侵入阿富汗，兩個月後的12月7日，塔里班的發言人就向美國表示，他們準備投降，交出武器，回家種地。不過，這被小布希拒絕了。當然，有些條件美國不答應，但美國壓根就拒絕談判。一方面，小布希要徹底毀滅塔里班組織，另一方面，按照新保守主義的藍圖，他要在這塊極度貧困落後的地方建立一個民主國家。他以為這是輕而易舉的事，因為美國是世界上唯一的超強，而阿富汗什麼都不是。總之，一個早年逃到外國的卡塞伊(Hamid Karzai)被美國看中，通過選舉，成為阿富汗第一位民選總統。

接受《紐約時報》訪問的專家指出，卡塞伊在美國指導下建立的中央政府，與阿富汗傳統的政治運作方式格格不入，以至於中央派遣的官員跟地方上的軍閥、或部落長老們不斷發生衝突。卡塞伊雖然名為總統，但是令不出京城，被認為實際上只是首都喀布爾的市長。不但如此，從上到下，政府官員普遍貪腐，卡塞伊的弟弟成為阿富汗對外走私海洛因的主要操盤手（也有記者說，中情局也掌控了海洛因的走私活動）。同時，美國向阿富汗砸錢，一邊對付塔里班，另一邊要替阿富汗建立一個阿富汗人民不認同的政府，兩個目標互相牴觸，都不成功，因此美國就陷在阿富汗的荒山野地裡，到今年9月11日全部撤出時，只差一個月就是20年，是美國歷史上最長的戰爭。不得不說，這是美國繼越戰之後又一次以失敗收場的戰爭。

美國為錯誤政策付出代價

拜登4月14日宣布，美國將在911事件的20周年之前徹底退出阿富汗。隨後媒體紛紛對這場悽慘的戰事做出總結。《紐約時報》一文的標題是「內在矛盾注定了美國在阿富汗的使命失敗」。文中指出，拒絕接受塔里班投降，執意以強力迫使阿富汗接受一個外來的，跟它的傳統格格不入的政體，失敗就是必然的後果。另外，美聯社則替美國算了一筆賬。

根據美聯社收集到的資料，在這個擁有3,600萬人口的國家，20年間，直接因戰爭死亡的平民至少有47,245人，逃亡到國外的有270萬人，在國內流離失所的有400萬人；阿富汗的士兵有66,000至69,000人喪生，醫務人員有444人喪生，新聞從業人員有72人死亡。在美國方面，大兵有2,442人死亡，20,666人受傷；雇傭兵有3,800人死亡；美國直接為戰事花了8,157億美元；另外用於社會救助和重建工作花了1,430億；加上其他直接和間接的費用總額高達2.6兆美元。因為這筆錢實際上是貸款，所以這個總額還包括5,300億美元的利息和退伍官兵的醫療費用2,960億美元。此外，北約國家也來凑熱鬧，它們總共加起來也死了1,414人。

二十年，2.6兆打了水漂，還丟下一個爛攤子。拜登可能是考慮到國內還有疫情留下的天量債務，既然打不贏這場「永遠的戰爭」(forever war)，不如放棄。他於7月8日的記者招待會上說，「我們的目的不是建國，我們不能給他們強加一個制度。」20年後，阿富汗人和美國人都付出了巨大代價才說出這句真話，似乎太晚了。總之，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軍事聯盟，竟是在半夜裡悄悄地溜走，說起來相當丟人。或許他們終於瞭解到，為什麼這塊貧瘠的土地被稱作「帝國的墳場」。

美國不想跟南亞說再見

可以想見，放棄阿富汗，尤其是放棄巴格蘭姆這個苦心經營的軍事基地，使美國頓時失去了它在南亞的據點，也就是失去了一個監測中、俄兩國的情報中心。對想要掌控全世界的美國，這的確很難忍受。所以，就在拜登4月14日宣布撤出阿富汗之後，布林肯就於22日跟中亞的五個斯坦國外長舉行視訊會議，目的當然是試探這些國家是否願意讓美國設立某種形式的軍事基地或情報中心。烏茲別克和塔吉克斯坦都曾經是美國向阿富汗運送軍隊和軍事硬體的中轉站，在國內容許美軍建立基地，或許它們願意再續前緣？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中國外長王毅就邀請這五國的外長5月11日到西安舉行了面對面的會談。會議中，王毅強調，應當建立區域合作機制，促進「一帶一路」的發展和多方面合作，共同維護區域安全及促進阿富汗的和平發展。俄羅斯也沒有閒著，其外長拉夫羅夫也對五個前蘇聯的共和國進行了說服工作。

之後，烏茲別克、塔吉克兩國都拒絕了布林肯的要求。當然，巴基斯坦也少不了受到布林肯的強力施壓。環球電視網訪問了它的總理伊姆蘭·汗。汗明白表示，美國的確對他施壓，而他認為這是不公平的，巴基斯坦絕不站邊。無奈之餘，布林肯退而求其次，央請土耳其派駐軍隊，保護首都喀布爾的國際機場，厄爾多安欣然答應。可是，這跟美國想在南亞另外尋找軍情據點就沒有關係了。

阿富汗能否見到曙光

美國一走，阿富汗是否就會陷入內戰？看來，如果發生內戰，那也將是短暫的。據報導，政府軍士氣低落，不想打仗，數以千計的士兵紛紛向塔里班投降，還有相當數目的士兵逃到塔吉克斯坦。看來，失去了美國的支持，那個在喀布爾依靠美國而存在的政府，恐怕在短時間內就要被迫解散了。

Pepe Escobar 是一位著名的巴西籍記者，多年來關注「一帶一路」的發展。他在Asia Times 網報中寫到，塔利班已經控制了阿富汗421個縣中的218個，而且在持續擴大。作為一個游擊組織，它控制的是面，所以它實際控制了80%的土地。政府軍控制的是點，是靠美軍和金錢支撐起來的，一旦失去了這個支撐，它勢必維持不下去了。

他說，中國與巴基斯坦6月間跟塔利班舉行了會議，中國在會中提出了阿富汗和平復原方案。中國要把阿富汗納入「一帶一路」的計畫，幫助阿富汗的基礎建設，特別是修築一條通往伊朗及中東的公路。可是，到底這個以打游擊戰出身的，並且被定義為恐怖組織的實體，有沒有能力治理一個國家，是否會繼續強力執行其所奉行的極端教義，都還是未知數。

總之，阿富汗從1979年起，跟世界上兩個超級大國打了40多年的仗，終於看到了隧道盡頭的一點點亮光。它亟需休生養息，恢復元氣。在好戰的美國離去之後，中俄巴、甚至伊朗和印度等鄰國，都會施以援手，前途應當看好。所以，套句老話，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作者係旅美政治評論員)